第337章 话筒空着才叫有人(2 / 2)
苏霓在自己的电子笔记中,郑重地敲下一行字:“我们总想教人说话,却忘了他们早已在用自己的方式发声。”
这份报告同样震撼了许文澜。
作为“脉搏协议”的构建者,她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引以为傲的算法,在追求“清晰”与“有效”的同时,也建立了一道冰冷的墙。
一夜未眠,第二天,“脉搏协议”迎来了一次紧急更新。
许文澜在系统中新增了一个名为“非言语标记”的模块。
用户在录音后,可以选择为自己的声音打上“我只是在这儿”、“我累了”、“我没想好”之类的标签。
系统不再为这些录音强制生成标题,也不会将它们推荐至首页的喧嚣广场。
这些被标记的“沉默录音”,像一条条潜入深海的溪流,在公共视野之外,汇入了一个个隐秘的社群。
一个患有重度抑郁症的用户在一条只有急促喘息声的录音下留言:“听到有人和我一样喘不上气,我才觉得自己没那么糟。”这句留言,收获了上千个同样无言的点赞。
与此同时,陆承安正在处理一桩棘手的养老院纠纷。
一位老人在临终前未能留下清晰的口头遗言,家属因此质疑院方护理不当,导致老人心愿未了。
陆承安调取了老人房间内最后七十二小时的监控音频。
音频里没有一句完整的话,只有无数琐碎的声响。
他花了一整天时间,将这些声音反复倾听,标注。
庭审现场,当对方律师言之凿凿地强调“老人未留下任何遗言”时,陆承安没有反驳,只是请求法官播放了一段音频。
法庭里一片寂静,只听见音箱里传来一阵有节奏的、轻轻拍打床沿的声音,接着是手指摩挲毛毯的“沙沙”声,最后,是一段断断续续、哼不成调的古老曲子。
家属们面露不解,对方律师更是嗤之以鼻:“陆律师,这就是你的证据?一堆噪音?”
陆承安目光沉静地扫过全场,缓缓开口:“这不是噪音。拍床沿,是她在安抚刚出生的孙子时养成的习惯;摩挲毛毯,是因为那条毛毯是她老伴亲手织的;而这段不成调的曲子,是她年轻时最爱听的歌。”他的声音在寂静的法庭里异常清晰,“在她生命的最后时刻,她用尽全力,回忆了她的一生所爱。她说完了,只是你们没认出那是她的语言。”
法官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最终,他敲响法槌,采纳了陆承安的意见,认定老人的临终意愿,可以通过其最后的日常行为和习惯性声音进行合理推定。
庭审结束后,那位曾被家属指责的护理员快步追上陆承安,低声问道:“陆律师,以后……我们是不是也该把老人们这些声音都录下来?”
陆承安停下脚步,看着她,认真地点了点头:“不是为了作证,是为了记住。”
数月后,全国“声音接力角”项目复盘会上,气氛热烈。
有人提议,应该在全国范围内评选“年度最佳录音内容奖”,以鼓励更多人分享有价值、有深度的故事。
提议一出,应者云集。然而,主持会议的林晚却轻轻摇了摇头。
“我有一个反建议。”她的话语让全场安静下来,“与其评选‘最佳内容’,不如,我们设立一个‘最安静的站点’奖。”
会议室里一片哗然。
林晚不为所动,继续说道:“评选标准很简单:哪一个站点,在某个月份里,上传的语言类录音最少,而记录下的非言语声音——那些叹息、咳嗽和沉默——反而最多,这个奖就颁给它。”
起初的哗然,渐渐变成了思索,最终,化为了一阵比之前更热烈的掌声。
这个看似荒诞的提议,被正式采纳。
毫无悬念,首个“最安静的站点”奖,颁发给了江畔的“声音接力角”。
授奖词只有一句话:“那里的话筒常常空着,但每天都被人使用。”
除夕前夜,万家灯火。
苏霓与陆承安难得有空,并肩散步至江畔。
远处的烟火升腾而起,映亮了半边天。
那个曾经引发巨大争议的“声音接力角”,此刻安静地伫立在栏杆旁。
话筒的金属外壳上,凝结了一层晶莹的薄冰。
支架上没有了最初的空白卡片,取而代之的,是被人用胶带贴得满满当当的小纸条,大多是孩子们稚嫩的笔迹:“我说完了!”“明天我还来!”“悄悄话发射!”
苏霓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话筒上冰冷的薄冰,那股寒意瞬间传遍全身。
就在这时,她身后传来一声极其清脆的“咔”!
那枚被冰包裹的话筒,竟从支架连接处应声脱落,斜斜地倚靠在冰冷的石栏杆上,断口处闪着金属的微光,像一根在风雪中折断、却依旧顽强指向天空的旗杆。
陆承安下意识想上前扶正,却被苏霓伸手拦住。
她没有去扶,也没有拿出手机拍照记录这意外的一幕,只是站在那里,静静地伫立着,仿佛在倾听什么。
十分钟后,千里之外的城市数据中心,许文澜正在进行节前最后一次系统巡检。
突然,一条红色警报在屏幕角落一闪而过。
她迅速调出日志。
系统日志显示:站点E00119(江畔声音接力角),于22:07:13捕获到一段持续0.02秒的极微弱电流波动。
这本是常见的硬件干扰,但系统自动进行的特征匹配,却给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结果——该波动频率,与三十年前,国家广播电台老旧直播间里,一台退役的电子管麦克风待机时的自激频率,特征相似度高达99.7%。
屏幕上,那条警报信息在闪烁了数次后,最终凝固成四个幽蓝的汉字:
信号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