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6章 谁在替死人写律(2 / 2)
可她依旧站着,靠着碑,像一根不肯折的钉。
她缓缓拔起插在地上的金钗,银焰缠绕其上,微微跳动,如同最后一点不肯熄灭的星火。
她凝视着碑心那枚象征“律核”的墨印,眼中不再有怒,只有一种近乎神性的平静。
然后,她举起金钗,朝着碑心,缓缓递去。
不是对抗。
不是破坏。
而是——
审判。
她将金钗刺入碑心的刹那,银焰如逆流之河,顺着石纹暴涌而上。
那不是破坏,而是审判——以幽冥之律,审人间伪法;以亡者之痛,照生者之罪。
金钗触核,整座石碑骤然僵凝,仿佛时间也为之停滞。
下一瞬,光影炸裂,千百重幻象在碑面流转:驼背独眼的骨研拖着铁钩穿行尸堆,孩童枯手从油锅中伸出却无人应答;宫婢被钉于冷墙三日,血滴成冰,魂魄哭求不得超度;更有无数无名贱籍之人,冻毙街头,曝尸荒野,连坟土都不配占一寸……
而最深处的那一幕,让沈青梧瞳孔骤缩——
风雪夜,城门外。
一个瘦弱童子蜷缩在朱红宫墙之下,手指抠进石缝,想再靠近一点那盏温暖的宫灯。
守卒持刀立于高台,冷声喝令:“律令禁止私放,违者斩!”孩子嘴唇发紫,颤抖着举起一块木牌,上面歪歪扭扭刻着三个字:“严……承……安。”
那是严阁老幼子的名字。
他至死都没能进城,只留下一双望向父亲所立“正心碑”的眼睛,浑浊里盛着最后一丝期盼——爹,我也有名字了,你看得到吗?
光影轰然灌入碑灵识海。
“石语”——或者说,那个曾被称为严阁老残念的存在,在碑体深处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
那声音不再是冰冷威严的宣判,而是一个父亲迟来五十年的恸哭。
“我守了一辈子律……编了一世法……可当我的儿子倒在城下时,律,没开一道门!法,没伸一次手!”
“我写那么多名字上去……只是想让他也被记住啊……哪怕一日也好……”
悲鸣震荡碑林,四十八座残碑同时震颤,墨印崩裂,黑油倒灌。
地下熔炉轰然爆燃,骨研仰天惨叫,七窍汩汩流出黑血,手中骨勺落地碎裂,残渣化为灰烬。
他至死都不懂:这律,从来就不为人活人立,只为权贵续命、镇压冤魂而设。
可沈青梧已无暇看他。
她跪倒在地,全身剧烈颤抖,心口那个由地府烙下的“生”字印记忽明忽暗,如同风中残烛。
阳气几近耗尽,生命力随每一次呼吸流逝。
她的指尖冰冷,唇色泛青,连抬起手都像托起千钧山岳。
烬瞳魂体几乎透明,环绕她急唤:“快走!碑林要塌了!阴阳界限正在崩溃,你会被反噬撕碎的!”
但她没有动。
她仰起头,任雪花落在眼中,融化成滚烫的泪。
“从今往后……”她声音极轻,却穿透风雪,“我不再是哪个门派的徒弟,也不是哪块碑的判官。”
她是沈青梧,是代罪者,是执火焚律之人。
她不信神佛,不敬伪法,只信自己踏出的这条路——纵使通往黄泉,也要烧出一条光来。
话音落下的瞬间,天地变色。
御碑林顶部轰然裂开一道贯穿苍穹的缝隙,仿佛天幕被利刃劈开,露出其后翻涌的幽冥之渊。
残阳如血,映照断碑遍地,银焰最后跳动了一下,熄灭在风中。
她的身体缓缓伏倒,压在尚未完全焚毁的碑文残片上。
烬瞳怀中的金钗光芒微弱,几近熄灭。
“撑不住了……”她喃喃,意识沉入黑暗边缘。
风雪吞没了所有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