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章 天地为棋盘,我为执棋者/(1 / 2)
第三卷·官渡之战/第232章/天地为棋盘,我为执棋者/
雨过初霁,云破如裂锦。官渡原上风从西北来,卷起旌旗成一层层的浪。土山之巅,松影清寒,吕布披玄甲立于风口,背后置一张黑檀棋案。棋案不大,却压着一幅以牛皮摊开的军图——河道如玉带,丘陵如棋点,辎重道、渡口、榆林、坞堡用朱墨分注。黑白二色鹅卵石散在图上,像被风吹至天穹的群星,回落凡间,恰好落在应落之处。
陈宫执白,贾诩执黑,郭嘉站在一侧,咳声尚未尽,目光却沉如深潭。
“午时已过,风向如算。”陈宫抬眼,指向东南一隅,“青堤河外草城,墙以干草覆泥,最惧顺风火。此为第一手:‘明火’。”
贾诩伸指,在袁军右军中营处轻轻一敲:“第二手,‘断鼓’。袁军军鼓一停,号令不达,诸营只各自为战。魅影已入,鼓皮当自裂。”
郭嘉微咳,拈黑子,落在辎重道旁:“第三手,‘空线’。‘避战线’已开,乡民自东南涌出,仓乡两空,袁军当见‘民不附之’。此乃‘诛心’遗绪。”
吕布看了三人一眼,伸手将一枚黑子推向更远的北侧,落在图上一个不起眼的浅弯:“第四手,‘冷子’——淳于琼北仓。此子暂不动,待三线成势,自会一钩而下。”
他言罢收手,指节在棋案边缘轻轻一敲。那一声不高,却像敲在原野的四隅,风色为之一静。
“末将请命。”典韦上前,虎背熊腰,铠甲如山。“青堤河外草城,末将愿为‘明火’先驱。”
“非你。”吕布垂眸,袖中的指轻轻一折,“火要‘细’,不在烈。并州狼骑善快,不善缠。此去需‘慢火煎’,用细弩焰箭,一盏茶一簇,半个时辰后才得烧透。张辽。”
一名长躯如松的将者出列,应声如刀:“在。”
“你率三百精弩,贴水草行。只烧墙脚,不烧高墙。让火‘咬’住,不许它‘吞’。”
“诺。”
“断鼓之事,”吕布转向贾诩,“魅影足否?”
贾诩微笑:“足,不足也足。鼓皮裂不裂,总有人以为裂。”
吕布的唇边终于浮出一缕极轻的笑,他抬手,把最后一枚白子搁在图上己方空营处:“第五手,‘弃子’。把这座空营,烧了。”
陈宫一怔:“主公欲以自焚惑敌?”
“非惑,是‘还账’。”吕布垂眼,眼底如寒星,“昨夜之令:开两处辎重道,放乡人避战线。我既要人信我,不可让敌人先以我之名造谣,说我亦劫民。自焚空营,显我军‘不以粮扰民’。此举一出,今日午后,袁军必以为我军粮尽,或疑我军故布空营以诱——不管他信哪一个,‘疑’便足矣。”
陈宫复拱:“谨受教。”
吕布转身,目光越过棋案,远到天穹尽头:“传令:午后第一声角起,东南作‘慢火’,中军鼓棚‘断节’,空营择风熄时自焚;并州狼骑止步不进,待鼓乱始突。吾自领中军,斩右营垒门旗一面。”
“诺——”
山下鼓角起,似龙吟破云。诸营即动,旌旗如潮。
……
青堤河外,苇荡无边。潮湿的风从草根爬起,带着昨夜雨水混着泥腥的冷。张辽伏在苇间,两指捏住一支短粗的弩矢,矢首裹着油布,火星来自一盏掌心大小的火盆。火不旺,像困兽喘息,只要一点就倦。他按住,待风转一个小弯,捏灭,又点,又按,又灭。如此反复几次,终于在一个微不可察的刹那,将火咬在草根。
“记住,”张辽低声,“不许烧高。只许火‘走根’,让草城脚下先烂。”
三百名弩手沿着河边排成‘鱼骨’,每人隔三丈,次第点燃。火在脚下像一条线,先是暗红,继而暗红中透亮,再是亮里生白。半盏茶时,草城墙脚处,忽然腾起一朵小小的白烟,像云边的一根针,针尖很细,却一直刺到了天空。
“退半步。看它咬。”张辽压声。风顺了,火借风,沿墙根往两端匍匐。草城上有袁军巡哨探出半个身,瞥见那白烟,以为湿草生潮,吐一口涎,随手丢下一点灰,转身去骂手下如何“湿草不翻”。半盏茶后,他脚下的草墙忽然软了,像一条老蛇抽走了骨,他“啊”的一声,整个人带着箭垛沉到墙里,火这才露出牙齿。
“慢火。”张辽吐出两字,唇角挂着一丝极浅的笑。苇荡里,三百弩手的影子同风一起,缓缓收线。
……
袁军中营,鼓棚之上,鼓皮透着油光,十几面大鼓正由军士抹油上蜡。忽有一鼓微微凹陷,鼓面像吸了一口气,紧接着“啪”地一声,裂开半寸。抹油军士愣了一瞬,刚要喊,另一面鼓又“啪”地一声,裂作碎花。片刻之间,十余面鼓或大或小,裂缝如网。
“谁——”鼓官气得脸发紫,提刀便砍近侍,口中骂“细作”。棚外风声卷来,他骂声被风卷走,换成营中角号——那角号也怪,吹了半截,忽然被人一把捂住,又换成了另一声调。鼓官怔住:律不通,号不一,营中瞬时噪如蜂。帐外旗手手忙脚乱,抓错了旗。传令兵脚下一滑,滚着下了坡。更远处,青堤草城的烟攀上天,像是谁在天幕上写了一个“疑”字。
“报——”探马翻身入袁本初中军大帐,额头汗水未干,“右军草城起火,疑有细作放火!”
袁绍掀盔,胡须倒竖,眼中血络暴起:“淳于琼守北仓,张南将守右垒,谁敢自乱阵脚!”
许攸立于侧,衣冠纤整,目光淡如秋水,轻轻拂了一下袖:“烧草墙,不烧城。火势沿根,非速焚。主公不必急。这火像人在耳边低语,不是想叫醒你,是想让你做梦。”
袁绍拧眉:“你说何意?”
许攸不答,只侧头看向大帐外那一条被开出的“避战线”:沿辎重道,乡民自东南成群结队,扛老携幼,如一条白线,从袁军右侧川流而过,袁军横兵拦截,反惹民怨。有人低声骂:“本初打仗,关我何事?”有人哭:“朝廷征力,也不该拿我孩儿。”
袁绍看见了那白线,心里那根总拿来束发的线也似乎被风吹动。他脸上却更硬,硬得像在盔下死死顶着一块石:“传令——右军救火,中军整队,整军后击——”
“主公。”许攸低声,“鼓坏了。”
袁绍一怔:“修!”
“修得及么?”许攸笑,笑意很薄,“坏的不是鼓,是‘听鼓的人’。”
袁绍怒,手上青筋绽出,忽然扭头,盯住帐外一名年轻将校:“你是谁部?”
“在、在下白马校尉——”将校话未完,帐外忽有一阵马蹄翻卷的风声自西南破来,如一条银蛇破草而行。风声里夹着一缕清冷的啸——那不是号角,是枪啸。
“禀主公——并州狼骑出!”探马报。
袁绍霍然起身:“来得好!”
……
并州狼骑如一束收拢的寒光,从雨后还未干的坡地斜斜切下,前锋不过五百,却把势收得极细。张辽的慢火已从草城脚下爬上护坡,火舌咬住木桩,袁军右垒门上悬的红布边角开始起毛,像一只受惊的兽尾。狼骑未直冲城门,而是绕至垒门右侧的旱沟,三人一组,抛掷沾油的麻团,麻团落在沟里不响,风一进,沟里“呼”的一声亮起来,但仍是‘慢’——火光只扑在沟壁,像把沟挽成一张红弦。
弦一紧,狼骑挟弦冲。盾花一展,枪阵既出。垒门上的袁军乱箭雨下,箭雨落在盾面,发出“笃笃”如雨打檐。吕布的中军旗自后压上,黑玄的战袍卷风而来,他本人不在枪阵中,而在阵后最高处,马首微挪,目光平平落在垒门旗杆上那一面印着“右”字的旗。
“旗。”他只是道。
典韦身边两名擂斧将闻声,双斧交错,于盾阵开一线,硬生生从箭雨中趟出一条“水巷”。吕布不动,手中方天画戟横在鞍前,戟刃未出鞘,刃上布裹得极密,只露一指厚的寒。水巷腾起一股碎光,像有人在黑水里拨开了一下。下一瞬,吕布踢铁镫,马如风雷,戟如霹雳——那“右”字旗应声而断,旗杆如被雷电中劈,从中折为两截。袁军右垒门“哗”地一声,连同守门军士的心,一起“塌”了半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