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章 人算不如天算(1 / 2)
第三卷·官渡之战 \/ 第245章 \/ 人算不如天算 \/
黎明未至,三榜先亮。民榜在左,鬼榜在右,供榜居中,昨夜新刻的字在晨风里泛着微凉的黑。广场上人群未散,更多的脚步却从四门外汇来:搬柴的、挑水的、牵牛的、背着孩童的——他们先抬头看字,再低头看自己脚背上的影,像要比一比,影子是否也有了名字。
沮授抱着计册自人群里走过,粗笔一横一竖收下新的“民”,几位老妇在案前站得很直,像被“名”扶住了背。贾诩从旁掠过,袖里油香未尽,目光却已经转冷:“今日之‘名’,要抵住天下之‘言’。”
吕布在阴影里负戟而立,目光越过三榜,望向更远。夜里残火的尾声还挂在河面上,像一条细细的红线,被风一吹便要断。陈宫在他身侧,压低声气:“三榜既立,‘鬼’已送回,接下来该收束三日之禁、兵发官渡。”
吕布点头:“再等一刻。”他话音刚落,城外有霁雷一声不大不小地滚过,像有人在天边轻轻敲了一记铜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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戍楼的更夫最先觉出不对劲。风换了,昨夜是东南,今晨转西北,风里有股湿,又夹着细微的土腥。更夫拎起竹竿去看河,河面平,一层极薄的白雾贴在水皮上缓缓滑,像一条伏着的蛇。河埠头的舟子从梦里惊醒,摸到桅杆发凉——不是夜凉,是水凉。他们把手伸进水里,指尖一阵麻:上游冷水突涨,是暴雨。
不到半个时辰,皮鼓三响,河工的报子骑马冲进来,马蹄溅起的泥点像一串冒火星的字:“上游急雨!三峡口昨夜暴涨两尺!沿线堤桩松动!若不泄洪,今午必至南渡口,入河堤闸——”他一口气没换上来,话吞成一团,“——恐冲向宛道旧渠!”
陈宫脸色一变。旧渠,是前月为“河路”引流临时改开的口子——那一夜,吕布以“帝境势”压黄河回脉,代价是“本源”三斗七升与鬓间一缕白。若此刻暴涨回冲,一面是民居,一面是仓道,哪一头都经不得。沮授沉声:“天时逆,我们‘路’上做过的文章,要还的债都在那道旧渠口上。”
贾诩把笑按住:“此事,‘天’落子了。”
吕布目光一沉,掌心却缓缓松开。他看向舆图上那条细细的蓝线,像在看一条突然长出逆鳞的鱼。他低声道:“人算,可与天算博?……能。只是代价。”
他抬眼,吩咐如流:
“——沮授,停榜三刻,开仓三处,先米后盐,先水后粥;”
“——陈宫,立‘救河告令’:‘凡涉水救民者,灾后计功;凡劫仓趁火者,暂不论,三日后榜示其名。’”
“——张辽,率五百轻锐护三门外民线撤离,不许亮旗,只亮‘路’;”
“——高顺,择二都为‘堤卒’,带工匠与麻包、枕木,去旧渠口;”
他顿了顿,望向唐樱:“你的人,去做‘路’。”
唐樱应:“喏。”
吕布再转身,长戟横起,青丝绕腕,他把最后一道令吐出:
“——撤军心,救民心。”
短短八字,帐内众人都听懂了:军阵与攻伐的念头先退在心里,今日,只有一件事——救。
——
许都观星台,郭嘉握住浑仪上那只最细的铜环,环在指下颤,像一根紧绷到极致的琴弦将断未断。他闭了闭眼,胸口的药气散成一团薄雾。他对曹操低声道:“丞相,西北风转,暴涨接续,午时必至。‘天算’在我们这边。”
曹操站在窗下,衣袖被风拂起半寸,露出腕上一条不显眼的旧伤疤。他目光微冷:“天不站谁那边,天只站‘势’那边。我们要做的,只是让‘势’看上去像站在我们边上。”他抬手,“起赈令,先于他一步——‘许都告示:闻沿线暴涨,今起全境戒严,粮水转为救灾;凡来归者,赈;凡劫掠者,罚。’”
荀攸点头,转身去拟。郭嘉却望向沙盘,半晌,轻声道:“奉孝有一言——天机不可盗,然可借。借了,就要还。”他指尖在沙上划了一小圈,“今晚,他若再以‘势’御水,便要再折一缕‘命’。”
曹操不语。他知道郭嘉说的是哪个人,那个鬓角曾白过一瞬又断去的男人。
——
南门外,水先是慢,再渐急。堤脚的蒲草被水贴着齐齐伏倒,像一排排被命令躺下的兵。河埠头的桅杆一根根弹起,发出“嗡”的一声闷响,似乎全城的空气都被这声“嗡”同频了一次。三榜前的人群散开,人潮像一面旗向东南斜过去,又被“路牌”折回。唐樱的人在暗里跑,袖中的三道字重新排位——“路”在前,“物”居中,“言”在后——她要先把人带上高处,再把货食送去,再让那口“慌”有处可放。
“往西北的坡走!”唐樱一把托起一个拄杖的老者,把他交给身边的少年,“跟线走,看‘河路’牌的影!”
“娘子我的孩子——”有妇人一手抱着襁褓一手拉着六岁的儿子,脚步发虚。唐樱把匕首塞给她:“握住这把,不为杀人,为割绳。遇到水淹门,你先割门栓上的那截麻绳。”
“割门栓?”妇人一愣。
“门一开,水当即涌进来,屋里能浮的都浮上来——床板、桌板、米袋,你按着孩子在上面趴着,别怕。”唐樱说得飞快,眼尾扫过对岸一带洼地,“记住,别往空地跑,往看得见屋的地方跑。有屋就有门,有门就有板。”
“喏!”妇人咬住唇,点头如捣蒜。
张辽的人不亮旗,只亮“路”:门口一竿白,墙角一缕红,屋檐下三根麻绳挂成“川”字,从北向南一字长蛇排出一条看得见的“去处”。高顺已把枕木、麻包布、铁锹赶到旧渠口,堤边几处桩眼昨夜已松,这会儿见着水猛,十来个汉子齐声喝,肩抵木、背驮包,把“缝”压实。一个年轻的堤卒手没戴上护绳,滑下半身,腰间一沉——水往回拽他。高顺一把抓住他后领,硬生生把人从水里拎了出来。年轻人呛了两大口,脸上泪水鼻涕一把抹,反手去替旁人系护绳。
“再压三寸!”高顺低喝,“木往里,包往外,泥往上,三层叠!”
水又涨。旧渠口的水在嘴边打滚,像一条发怒的兽在喘。堤上“嗡”的闷响一声比一声急,押着人心往喉咙顶。陈宫带着令文赶来,令牌上新刻的“救河令”还带着木屑:“凡涉水救人者,记功;凡泄洪误伤者,免罪;凡劫救济者,三日后榜示。”他抬头,看见堤上那条“缝”仍在呼吸,他知道,仅凭工法恐怕挡不住。陈宫侧目望向人群背影,吕布还未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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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布没有来堤。先来的,是他的一双眼。
逆命龙瞳轻轻合又张,世界的线条瞬间变细:风从哪一面压来,水在何处回旋,哪条气脉被昨夜火烤过显得脆薄……这些线一根根弹跳在他视域里。他身侧,貂蝉把衣袖往上折了一指,用发簪别住他的鬓角,不让风把他发丝吹进眼。他轻声道:“这一次,能不动,就不动。”
“你若不动,‘天’会动。”貂蝉声音极轻。
吕布点头,像对她,也像对自己。他抬手,朝空处虚虚一握:帝境之力在掌下鼓成一枚无形的“锚”,他把锚按在旧渠口上游一点,压住水的最初那个“心眼”。这一按不是“移山倒海”的大手,是一枚极克制的小指印。他脸色微白,指尖却极稳。
高顺在堤上猛地吐出一口浊气——水势缓了一线。旁侧的堤卒们不知“天”上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自己背上的麻包忽然“吃住了口”。他们趁势补上第二道、第三道,堆出一个斜面,把水往原河道推回去。
“再按二息。”吕布低声。
空气里,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吱呀”一声。那是他与“天”之间的一寸齿轮咬合发出的声音。他掌中那枚“锚”开始发烫,烫到了掌心的肉,将要烙下一枚永不消退的纹。貂蝉看见他鬓角那条白像昼的线,极短,极细,仍旧斜斜浮起来。她伸手,轻轻将它按平,如同按住一寸痛。
“够了。”吕布忽然收掌,像从水里抽回一把刀刃。他脚下一晃,貂蝉扶他一把,没让任何人看见他的踉跄。他闭了闭眼,胸腔里有一口热意上涌,他把那口热轻轻咽了下去。
“主公!”高顺自堤上远远一揖,“水口稳住一线!”
“稳住的是心。”吕布还气未匀,唇角却轻轻一动,“你们的。”
——
风没停。风把河上薄雾卷成一条条白带,又把白带撕开。唐樱的人已把第一批老弱送上高坡,把第二批安置到廊庑深处。她走过一扇开半的门,门里一位老妇紧紧抱着一只箱,箱上贴着“嫁妆”两个极旧的字。唐樱停下,轻轻扶住她的手:“娘,松一松,先活。”
老妇指节一松,眼泪这才落下。唐樱把箱随手塞给门旁的小伙子:“你背这个,护着她。”小伙子背起箱,像背起自家的命。
“队里留两人。”唐樱吩咐,“看水色,看风向,看屋檐的影。若影短了,风又急,立刻敲门檐——敲三下,人人知道往‘高’走。”
“敲门檐?”身边的小兄弟不解。
“让‘高’这个字进他们耳朵去。”唐樱眼里有光,“慌乱时,身子会替脑子记字。”
她转身时,街口的风突然一滞,像有什么巨大的东西从空中走过,把整条街压低了一寸。接着,一个短促而奇异的光在天上闪了一下:日面被一块墨影咬去了一角。有人抬头,惊叫:“天狗食日——”
这一句一出,巷内巷外,一片人同时怔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