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章 人算不如天算(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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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都观星台,浑仪上的小轮“咔”的一声,郭嘉的指尖一颤。他笑了,笑里是药的苦,也是棋的甜:“天算偏我们。”
“偏?”曹操望天,眯了眯眼,“天不偏谁,它只偏‘时’——我们比他早半刻发榜救灾,便是‘时’。”他挥袖,“下第二道令:开南门赈棚,立‘薄粥告示’,先救沿线,再发城内。——让人都看见。”
荀彧收令,眼里却并无喜:“天象既出,民心易乱。‘薄粥’要稳,不要喧。”曹操点头:“我明白。”
郭嘉却低声加了一句:“宛城门下的血,是他转回我账下的‘夜’;今日天象,是‘天’把我的‘账’轻轻擦了一下。”他说着,指腹在沙上抹开一小撮砂,露出底下更细的那层,“我们该把‘见’给得更大,‘声’给得更小。”
曹操难得没有反驳,静静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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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狗食日”的影子在地上走过一圈又一圈,像一只巨兽的脚掌。人心一瞬间拿不稳,巷口有人将手里碗摔在地上,叮的一声脆响把身边几个人惊醒了——他们想起“敲门檐”的三声,抬头看见“高”的影,便往高处跑。唐樱咬住后槽牙,把“慌”压在舌下,提刀割断几扇门上的绳,房内的桌板、门板、箱盖像一群被放出来的鱼顺着水浮上来。她把一块板按到一个孩子胸口:“趴着!”孩子照做,她再把板往水里一推——板就带着孩子滑向廊下。
“樱!”有人从水里冒起头来,是辛越,手里举着一块烫手的腰牌。他气不匀,“旧渠口稳了一线,但西堤那边溢了一指,若再涨一寸,恐压到你们这条巷子。”
“知道了。”唐樱不抬头,手下不停,“路牌往西偏一指——让人先去屋多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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堤上,水面忽又鼓起一团白泡,像一口大的气在水下积久了,找到了一个要喷的眼。高顺眼角一跳,喝令:“你——三步三搁,抛麻包,走!”一个汉子“嘿”的一声把麻包抛出,麻包落在水面上立刻被吸下一半,他顺势往下蹬了一脚,麻包坐稳;第二个汉子再搁枕木,第三个把泥抛上去……三息之间,白泡止住。
“还要稳一次。”高顺喃喃,像在与水说话。
吕布站在更远处,看着这一切,掌心渐凉。他知道自己刚才那一按,不过是把天的手指稍稍拨开。天仍会伸回来。果然,半个时辰后,西北那片阴云压得更低,冷雨沿着风的边罅丝丝落下。雨一落,水的“筋骨”却硬了一分——它不再狂躁上窜,开始稳稳地加重、加重。旧渠口那一抹被按住的“心眼”终于服帖地转头,朝原河道退回去。
陈宫长吐一口气,心口压着的那块石头只松了半边。他看向吕布,正看见主公的手从袖中抽出时略略一颤。他侧过去半步,把视线挡住。貂蝉仍站在吕布身侧,指尖轻轻扣在他腕上的青丝上,把那缕白压进黑。
“陈宫。”吕布声音有些哑,却清,“起第三道令——‘三日后,兵发官渡’。令下,城内外都要看见。”
“主公——此刻发?”陈宫迟疑,“天象未散,赈务未毕,民心……分。”
“更要发。”吕布看向天色,“‘人算’要趁‘天算’之中,才立得住。”
陈宫领会,躬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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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都观星台,曹操拿到并州“三日后兵发官渡”的令影本时,只笑了一下:“好胆。”他转笔,在竹简上添两个字:“赈后。”荀攸抬头:“丞相之意?”
“让人看见——我们救民毕,再应战。他要抢‘时’,我便让‘时’显在我手上。”曹操道,“起‘三司’治水,名在我,实在民。”
郭嘉看着他,眼里不见轻佻,只有一线清醒:“我们把‘人算’做尽了,天却偏给了他一个‘名’——‘救民’。他用一枚指印赚到了今天;我们用十道告示赚到了明天。天不偏谁,只偏‘累积’。”
曹操轻轻“嗯”了一声:“累到官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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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雨细,风平。南门外的水退了一寸又一寸,退到门槛底下露出一条被泡软的木线。唐樱坐在檐下,把手一抬,按住了自己颤到停不下来的指尖。辛越递给她一碗温粥,她喝了一口,喉咙里那条硬绳才松了一丝。
“头儿。”小兄弟把一块被水冲得发白的木牌递来,上面还贴着昨夜她设下的“宗族印”。“这东西……”
唐樱接过,指腹在那枚印上轻轻一抹,印面起了一点泡。她笑了笑,把牌递给辛越:“送去供榜下,按见。”
“按见?”辛越一愣。
“让人看。”唐樱淡淡道,“‘鬼’的路,昨夜向东南,今日向北。——人心会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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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里,三榜之下的人再聚。沮授把“救河令”刻入供榜最下:“凡涉水救民者,计功;泄洪误伤者,免;劫救济者,三日后榜示。”刻刀咯吱咯吱,像在一根极硬的骨上刻字。有人从人群里挤到前头,指着榜上新刻的几行,冲身后的老母说:“娘,你看,‘救’也上了榜。”
老母眯眼看,眼里慢慢亮起来。她忽然往旁边一挪,挪到民榜下,用背抵住榜脚,像护着一口井。
陈宫提着令板回来,站定在吕布面前,深吸一口气:“‘三日后,兵发官渡’。已刻,已揭。”
吕布点头。貂蝉递来一盏温茶,他接过,手指在盏沿停了一息,又收回。他抬头望天,天色像一张刚刚被雨水抹过的纸,干净,却留着几道不肯散的水痕。他低声道:“人算不如天算?”
贾诩笑:“也不尽然。天算用风雨,我们用人心。人心起落,也像风雨——只要把‘路’与‘名’放对,风雨也会替我们走一程。”
吕布不笑。他把那口茶饮尽,杯底露出一圈浅浅的釉光,像一枚被磨薄的镜。他在心里点了一下:今日所按之“势”,不过是借天一息;明日所用之“名”,要靠人十年。
“张辽。”他唤。
“在。”张辽自暗处出列,身上仍带着河水的潮气。
“夜里不再点火,不再擂鼓。”吕布道,“让夜是夜。——明日,按序收束,兵齐再行。”
“喏。”
“公台。”吕布又道,“把今日之‘见’整理两纸:一纸给城;一纸——给他。”
陈宫明白:“‘给他’,是给谁看?”
“给观星台上的那双眼。”吕布淡淡道,“他借了天,我也借给他看一程人。”
陈宫俯首:“谨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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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都观星台,夜终于落定。郭嘉把药盏放在窗沿,窗外雨后初晴的风钻进来,吹得药味散到夜里。他忽然咳了一声,止住。他对曹操道:“他稳住了。”
曹操点头,眼底没有惊诧的褶皱,只有一丝更深的皱纹:“他能稳住一次,还能稳住第二次?第三次?”他转身,望向浑仪上那条表示官渡的线,“官渡之行,天时已给——看谁收。”
郭嘉阖目,指尖在空中轻轻一点:“天给‘时’,人应‘名’。人算不如天算,是说‘一日之间’;天算不如人算,是说‘十年之前’。丞相,你要哪一个?”
曹操一笑,笑意极淡:“我要两者都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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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彻底黑了。并州城外,风铃轻轻一响,三榜的影在地上拉长、新刻的字在月光下沉成一片更深的黑。人们终于能把眼睛从天上收回来,落到地上,看见堤上的枕木、麻包,还看见那些背着箱走上坡的背影。有人悄悄把一只剥了半边皮的红枣塞到孩子手里,孩子接过,嘴一张,竟忍住不吃——他把那枚红枣举起来,举到月光底下看了一眼,再轻轻放进怀里。
吕布转身回帐,貂蝉跟在半步之外。帐门被夜风推开一线,又被风温柔地关上。他在席前坐下,把戟靠在身侧。指尖探到鬓间,摸着那一缕极短极细的白。他没有扯。他把它留着,像留着今日的“代价”。他低低笑了一声,笑意不多,却实。
“天算,我记下了。”他对着灯火说,“人算,我也记下了。”
灯火安静,像是听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