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3章 博望坡的火,卧龙的第一声回响(1 / 2)
第四卷·赤壁之战\/第263章\/博望坡的火,卧龙的第一声回响\/
雪消之后的新野,泥里有股淡淡的草根香。东门外“义市”的白绫在风里微微抖着,三条规矩被晨光照得发亮:饥者先、幼老免、军不夺。担架上的老人捧着热粥,手抖得像树叶,粥面漾出一圈一圈的微纹。粥棚后,徐庶以竹签记账,借粮券安静地摞成一沓,最上面那张写着“张家庄三石”。
“元直先生,”管粥的妇人擦一把额上的汗,“这借券真能兑?”
“能。”徐庶把竹签插入签筒,笑意温和,“兑的不是粮,兑的是心。今日救急,明日归礼。——人心存,城便存。”
她点点头,又朝远处看了一眼。那边,刘备披着青斗篷站在城垣上,手扶女墙,视线越过义市、越过冬麦,落向博望坡的方向。风从坡那边吹来,带着干草的气。他身旁,诸葛亮戴着一顶极简的獭皮帽,帽檐压得很低,眼睛却亮得像一盏小灯,认真看着天光的变化,在手心里默默演算着什么。
“风由西北转。”诸葛亮道,声音极轻,像怕惊走了风,“辰时入巳,谷口风会折成两股,午后偏东南。火在彼时起,正合。”
刘备看他一眼:“孔明,你要的火,不烧屋,不烧田。”
“只烧‘势’。”诸葛亮把手指伸入风里比了比,又收回来,“烧掉他以铁骑压城的势,烧出我‘不战而立’的名。火要起在人的心里——起得慢,留得久。今日之战,胜,不在斩首多少,而在远处的耳朵会听见。”
刘备笑了笑:“‘卧龙的第一声’,是幺?”
诸葛亮也笑,眼神却很静:“第一声,不必大。能让远处的人转头,就够了。”
——
博望坡,冬草枯黄,坡麓夹着两翼低林,林外是坍塌的土堰,堰下有浅浅的渠,渠里结了一层薄冰。坡道向南凹入,如喉,如壑。谷口有村,石磨两盘,残雪未化。谷外大道,车辙深陷,狼骑的蹄印在泥里压成一串串半月。
张辽跨马立在印迹旁,甲胄收拾得极整。并州的风把他的面孔刻成硬线,眼睛却沉得很深。他把马鞭指向坡口,问:“你们闻见没有?”
副将曲义吸了吸鼻子,才觉出气里有股淡淡的油味。他眯眼看林边柴垛:“桐油。草车里也有。”
“嗯。”张辽的指尖按了按鞍角,“博望坡,旧时是粮道小堑。今日他们堆草,露亲民之市,以为我不忍火攻——也的确不忍。义市在背,法台在旁,焚之,军心先乱。——所以他们要我入谷。”
“将军,避一避?”曲义道,“绕道东侧丘陵,取宛城南门,打他空虚。”
张辽摇头:“绕则失时。主公令重在‘稳’,不在‘捷’。我们是秩序,不是劫掠。宛城要守,他们也要守。今日此地,若退,他们会以为我们怕了博望坡;若急,他们会以为我们要焚人家。——我欲‘逼而不犯’。”
他转马,目光掠过战阵——并州狼骑三列为锋,冀州新军作翼,步骑之间缀以强弩。最前排的马镫上,悬一枚黑牙旗,象牙骨刻,旗面全黑。那是最近的军号:牙,不露,不咬,只示。张辽的声音平稳:“命军,前锋试探,弩压林缘,不入谷。令后翼备‘卸阵’——如遇火,弃车,弃甲,先护人。”
“诺!”
“——还有。”张辽收住语尾,眼神轻微一敛,“若见白袍枪手,不与缠斗。记住,他不是我们的仇。他守的是他的人。我们守的是我们的法。”
曲义怔了怔,马上躬身:“得令。”
——
新野城中,关羽披甲整冠,手抚青龙偃月,按图示意:“博望坡西北角,我与翼德各守一隘。翼德,你眼里只能有火——火声起,不必恋战,只要把谷口外的退路割漏一线,容他退,逼他急。”
张飞咧嘴:“容他退?”
“火中杀退者,人心尽失。”关羽淡淡,“容其退,便是留人心。且张辽是将,不宜尽逼,逼急,他会作‘不仁’之举。——君子,不使人无路。”
张飞摸摸脑袋,笑:“先生的道理,俺不全懂。俺就记一条:火起就吼,吼完就砍,砍完就撤。”
诸葛亮立在一旁,笑而不语。他转头看向赵云。白袍人立在门槛阴影里,随身只一柄枪,枪缨不艳,靴上泥痕未拭。诸葛亮与他眼神相触,温声道:“子龙,今日你做前歌。”
“前歌?”赵云微微一讶。
“古者军将入阵,有人先以歌引之。”诸葛亮道,“你不必杀,只需唱——让他听懂今日是谁在执拍。”
赵云沉默片刻,点头:“明白。”他说“明白”时,目光极清,像把一句话刻在自心里。他回身牵马,马鬃抖了抖,吐息在寒光里化成薄白。
徐庶掀开帘子进来,把一卷纸摊在案上,是按诸葛亮意图绘成的火计。纸上用朱墨标出“火路”“风窗”“绝口”“虚门”,其旁小字注:“三火两绝一虚”。诸葛亮点点头,拿起一支竹笔在“虚门”旁又添了一个小圆圈:“再设‘呼’,给他听。”
“呼?”徐庶问。
“季风入谷,火势猛处,人心易乱。”诸葛亮道,“我们让鼓手用‘呼风’之鼓点,逼他以为风更大。人的耳朵,会欺骗眼睛。”
徐庶笑:“先生连风也要借。”
“借了风,也借人。”诸葛亮把笔递回,“元直,粥棚暂闭半刻。让城中人登墙看一看。——火不能藏。第一声,要让人看见。”
徐庶肃然:“谨遵。”
刘备一直没有言语。直到众人散去,他才对诸葛亮低声道:“孔明,我是怕火的。徐州那一次,烧了太多。今日之火,不要烧错了。”
诸葛亮眼神柔下来:“玄德公,火是器,不是意。意在护民。”他顿了顿,“所以我把火放在坡上,而不是村边,把风算到谷口,而不是庄头。今日若有一缕烟飘入民屋,我亲自灭之。”
刘备望他一眼,郑重点头:“我信你。”
——
巳时初,谷口的风开始折向。赵云策白马出新野,兵不过五十。白马一入枯草,像把冬天的颜色劈开。并州侦骑远远望见白袍一点,急报:“旗下,有白袍枪手来挑!”
张辽将缰一移:“莫射,让他近。”
赵云并不直冲,而是沿坡下草堰绕出一个半弧,在弧心停住。阳光照在他短髭上,发微微的蓝。他把枪一横,于马上作了个极简单的请战之礼——既不傲,亦不屈。并州前锋大将汲孺忍不住拍马出列:“来者何人!”
赵云扬声:“常山赵子龙。”
汲孺咧嘴一笑:“久闻。看枪!”
他枪如雷霆,蹄声如鼓,直刺赵云喉门。赵云轻拧腕,枪尾如蛇,挑住来枪,顺势一压,带着汲孺整个人偏出半尺。汲孺几乎在马上栽了,勉力稳住,恼意大作,再刺。赵云第二枪不迎,只点在其枪梢,金铁交鸣一声清响,汲孺虎口震麻。第三枪,赵云反而退了半马身,白马侧行,像风里的一片叶子,轻地掠过去。
张辽远远看见,叹了口气:“好手。”
赵云“唱”的不是杀,是节拍。他以枪为节,三进两退,忽近忽远,把并州前锋的血气挑得越来越急。他忽地长鸣一声,白马回头,象是嘲人的俏皮,又象是与远处某人打了个招呼——他把枪尖一指谷内,转身就走。
汲孺怒吼:“追!”
“只追两里!”张辽一勒缰,“过则止!”
然而追兵一入坡口,耳中便响起一种奇特的鼓点:呼——呼呼——呼呼呼。节拍不急不缓,像风,像鼓,又像某人站在谷背用手掌按着空气。汲孺的马突然扬蹄,鼻孔里喷出一股白气,他握缰的手心出了汗,不知是因那奇怪的鼓点,还是因坡内那股慢慢浓起来的桐油味。
风在此时偏了。偏得并不多,却恰到好处。扎于土堰后头的草车被绳索一齐拉倒,草内枯枝枯叶“喳喳”作响,下一瞬,“咚”的一声闷响,火从草心里冒出来,像刚出生的兽,先吐一口气,便猛地张开咽喉。火沿着沟渠里薄冰的缝隙爬,遇到油,油“啪”地炸开一串小火珠;火碰到风,鼓点又起:呼——呼呼——
“火!”汲孺大喊。
“弃车!弃甲!护人!”张辽的声音像一柄刀在乱声里稳稳地插下去,“弩压两翼!步卒持湿毡灭火道!——别慌,别慌!”
狼骑后翼的卸阵迅疾展开:货车被掀翻,装甲被褪下留在原地,受伤者由两骑夹持倒退,中列弩手压制谷中林缘的黑影。张辽亲自拨马,冲到最前,长刀指着左侧:“开一个口!曲义,护!谁敢趁火砍人,谁死!”
“诺!”
火门里传来金铁之声,零星,不密。火并非海潮一般无差别吞噬,而是被算准了路线——三条火路,两处绝口,一扇虚门。虚门处烟薄火稀,恰好能容一个偏斜的雁行阵斜进斜出。张辽逼着阵列向那边移动,火光将他的甲映成铜红,他的面孔却冷静得可怕。某一刻,他似乎看见了谷背上有个极淡的影,影子背风而立,一身青布,袖子随风起伏,像一口不出声的钟。
“诸葛亮。”张辽在心里叫出了这个名字。
虚门处,忽然传来一声大喝:“来——!”张飞的嗓子落下去,像大锤砸在鼓面上。接着是“哗”的一片火雨,是浸了油的草束从斜坡上滚下,黏着火星沿泥水一路擦出雪亮的花。他不杀人,他吼。吼得对方心里一抖,脚下微乱,阵形随之松一线。关羽从另一边冷冷压来,刀光如水,逼住的是并州弩手重新结阵的节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