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3章 鼙鼓声动(2 / 2)
命令一条条下达,清晰、周密而冷酷。将领们屏息凝神,深知这将是一场考验毅力、消耗血肉的惨烈之战,但无人退缩,眼中只有被点燃的战意。
“诸位谨记,”徐晃目光如电,扫过帐内每一张面孔,“我等在此多杀一个敌军,多耗敌军一石粮草,多牵制高干一日,主公在晋阳便多一分时间稳固根基,应对张合!张合在榆次便多一分压力,无法全力西进!此战,关乎并州全局胜败,望诸君戮力同心,奋勇向前!”
“谨遵将军令!万死不辞!”众将齐声应诺,声浪几乎要掀翻帐顶。
军令如山,徐晃大营如同上紧了发条的庞大战争机器,开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轰然运转起来。匠营方向传来密集如雨的伐木声和叮叮当当的敲打声,火光昼夜不息;士卒们默默检查着兵甲锋刃,给弓弦涂抹油脂,眼神中没有了之前的困惑与焦躁,取而代之的是明确了战略目标后的沉静与狠厉。
当日下午,沉睡了多日的战鼓声第一次以真正全力进攻的狂暴节奏,隆隆响起,声浪如同实质的冲击,一波波撞向壶关城墙,回荡在幽深的山谷之间。
第一波血腥的攻击开始了。
数百名精锐刀盾手顶着加厚加固的木盾、甚至临时赶制的简陋橹盾,护卫着数百名扛着沉重云梯的敢死之士,如同决堤的怒潮,迎着关墙上瞬间倾泻而下的密集箭矢,向着那道巍峨的关墙发起亡命冲击。后方,数十架经过加高的井阑被健卒们奋力推前,上面的弓箭手居高临下,与关墙垛口后的守军展开激烈对射,空中箭矢往来飞掠,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咻咻之声,不时有人中箭,惨叫着从高处栽落,摔成一滩肉泥。
巨大的冲车在数十名赤膊壮汉的呼喝推动下,如同移动的钢铁堡垒,缓慢而坚定地靠近包铁的关门,合抱粗的巨型撞木开始有节奏地、沉重地撞击着关门,发出“咚!……咚!……”的巨响,每一声都如同敲击在守军的心头,震得墙灰簌簌落下。
关墙之上,守军将领声嘶力竭地吼叫着指挥。滚木和礌石带着骇人的呼啸声砸落,将下方的盾阵砸得粉碎,骨裂之声不绝于耳;烧得滚烫的火油罐被奋力抛下,落地燃起一片熊熊烈焰,瞬间将躲闪不及的士兵吞噬,凄厉的哀嚎声令人毛骨悚然;更有烧熔的铁汁从特制的孔洞中浇下,所过之处,青烟直冒,血肉焦糊。
徐晃没有亲临第一线冲杀,他依旧屹立在了望塔上,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下方这惨烈的人间地狱。他看到云梯好不容易搭上关墙,立刻被守军用长长的叉竿死死顶住,奋力推开,连带着上面攀爬的士卒一起惨叫着摔下,筋断骨折;看到冲车在如雨箭矢和不断投下的火把、石块攻击下,顶棚破损,推动的士卒死伤惨重,却仍在军官的督战下前赴后继;看到双方的士兵在城墙上下以最原始、最残酷的方式搏命,刀光剑影,血肉横飞。
鲜血如同小溪般在关下低洼处汇聚,很快将土地浸染成暗红色,破损的云梯、燃烧的冲车残骸、以及双方士卒支离破碎的遗体,杂乱地散布在关前这片死亡的区域。伤亡数字不断由传令兵报到徐晃这里。
“将军,第一波攻击受挫,先锋校尉阵亡,伤亡已过三百。”副将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忍。
徐晃的目光依旧紧盯着战场,声音冷硬如铁:“第二波,上!命令左翼井阑再前移十五步,集中所有弩箭,给我压制住左侧那段城墙,那里守军反击最烈!”
战斗从午后持续到黄昏,天空被夕阳和战火染成一片凄厉的猩红。徐晃军不顾伤亡,连续发动了三轮凶猛的攻势,关墙之下,已是尸积如山,血腥气浓烈得令人作呕,混合着焦糊与硝烟的味道,形成一股死亡的气息。
终于,代表着收兵的鸣金之声尖锐地响起,穿透了震天的喊杀。
疲惫不堪、浑身浴血的士卒们如同潮水般退下,他们抬着同袍残缺的遗体,搀扶着呻吟的伤员,步履蹒跚地退入大营。关墙之上,损失同样不小的袁军也终于获得了片刻的喘息之机,但每个幸存者的脸上都写满了劫后余生的疲惫与深入骨髓的惊惧。他们能清晰地感觉到,关下的敌人,从今天起,彻底不一样了。那不再是虚张声势的骚扰,而是带着明确目的、不死不休的决绝进攻。
徐晃沉默地走下了望塔,亲自巡视人满为患、哀鸿遍野的伤兵营。看着那些因剧痛而扭曲呻吟、或因失血过多而面色蜡黄、眼神涣散的年轻面孔,他紧抿着嘴唇,腮边肌肉微微抽动,眼神深处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波澜掠过,但很快便被更深的坚毅与冷酷所取代。
慈不掌兵。战争,便是如此。
回到略显昏暗的军帐,他于灯下提笔,给远在晋阳的吕布书写军报。
“末将徐晃顿首再拜:主公军令已至,三军振奋,士气如虹。今日午时起,已遵令转佯为实,对壶关发动三轮猛攻,战况惨烈,虽未破关,然已极大消耗守军兵力物资,挫其锐气。高干部凭借天险,抵抗极其顽强,短期难下。然晃必督率全军,日夜不停,轮番叩关,绝不让高干有一兵一卒得以东援张合,亦使其无力威胁我军侧后,定为主公稳住西线……”
写到这里,他笔锋略顿,想起白日仔细观察壶关防务体系及周边复杂地形时的思虑,墨迹继续流淌:
“……然,壶关险固异常,一味强攻,恐徒耗我精锐兵力,进展缓慢。晃观并州新定,北面雁门、代郡等地,豪强林立,恐生反复,且袁绍之势力,亦可由此方向渗透搅局。若壶关久攻不下,僵持于此,恐非良策。可否请主公允末将分偏师一支,兵力无需太多,北上巡弋,一则清剿可能之余孽,宣示主权,稳固后方;二则或可寻隙自北向南,侧击壶关,另辟蹊径?如此,正面强攻与侧翼机动相结合,或可收奇效。如何决断,伏惟主公明示。”
他将绢帛仔细卷好,以火漆密封,唤入亲信信使,命其带足干粮换马,火速送往晋阳,不得有片刻延误。
夜色深沉,彻底笼罩了壶关内外,白日震耳欲聋的厮杀声已被死寂取代,只有零星的火把在黑暗中如同鬼火般摇曳,映照着关前那片修罗场般的惨烈痕迹。但无论是关墙上心神俱疲的高干,还是关下舔舐伤口的徐晃都知道,这令人窒息的平静只是暴风雨的间歇。当黎明的曙光再次降临这片土地时,那夺命的鼙鼓声,必将以更加狂暴的姿态,再次响彻这太行山谷,直至一方彻底倒下。
徐晃按剑走出军帐,寒意扑面。他先是望了望北方晋阳的方向,目光中带着对主帅的信念,随即又转向眼前那道在夜色中更显狰狞巨大的壶关黑影。他的任务清晰而艰巨——他便是主公手中最沉稳也最沉重的一把铁锤,要持续不断地、以最大的力量敲打眼前这块最坚硬的铁砧,直到它崩开致命的裂痕,或者,为主公在东线应对张合、乃至未来更宏大的战略,赢得最宝贵的时间与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