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新玩家的定位(2 / 2)
荷兰人,以其敏锐的商业和战略嗅觉,最先意识到了英国闯入的深远意义——游戏的性质正在改变。纯粹的殖民掠夺和贸易垄断之争,开始向更加复杂的、多极化的列强博弈演变。
而在广州,以及遥远的北京紫禁城,关于虎门事件的官方叙事则完全是另一番景象。这是一次毋庸置疑的、彰显“天朝上国”威严的胜利。捷报被层层上报,字里行间充满了对“英夷”不识王化、自取灭亡的鄙夷,以及对皇上圣明、将士用命的歌颂。两广总督张镜心等官员因此功绩而受到嘉奖。
然而,在这片“胜利”的欢呼声之下,少数有识之士,如林弘仲,以及一些通过实战与英舰交手的水师将领,却感受到了深深的震撼和后怕。他们亲眼目睹了英舰火炮的射程、精度和破坏力,远非澳门的葡萄牙旧炮或自家仿制的佛郎机可比。这次能赢,靠的是地利、人和以及对方极端的愚蠢。如果下次来的敌人更强大、更狡猾呢?大明的海防,真的固若金汤吗?
这种担忧,在“万国来朝”、“天朝无所不有”的官方意识形态下,显得微不足道,甚至不敢公开表达。但它如同一根细小的刺,扎在了一些人的心头。林弘仲在写给安东尼奥的私人信函中,就委婉地表达了这种忧虑,并建议澳门方面也应未雨绸缪,加强武备,以应对未来可能更复杂的海上局势。
至于事件的绝对主角——英国人自己,约翰·韦德尔船长在撤退的航程中,内心充满了屈辱、愤怒和不甘。但他并未一蹶不振。失败的痛苦反而激发了他和手下军官们一种偏执般的决心。他们仔细复盘每一个失误,详细记录沿途水文地理,分析明朝军事的强弱點。
“我们低估了他们,也高估了自己。”韦德尔在航海日志中写道,“但不是结束。远东的财富之门已经向我们露出一条缝隙。下一次,我们将带着女王陛下(注:此时为查理一世,但水手惯称)更强大的舰队,更详尽的海图,以及……更灵活的策略回来。贸易,或者战争,必须由我们主导!”
就这样,英国人的首次东亚冒险,以一场狼狈的军事和外交失败告终。但它却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了远超其本身规模的层层涟漪。
所有玩家都因此重新评估着自己的位置和策略:
·葡萄牙(澳门):暂时松了口气,庆幸除掉一个眼前对手,但隐约感到了更长远的多重威胁,生存焦虑不减反增。
·西班牙(马尼拉):傲慢的轻视中,夹杂着一丝对局势复杂化的警惕,更加紧抱美洲白银的生命线。
·荷兰(巴达维亚):高度重视,将其视为游戏规则改变的信号,加强情报收集,并开始思考更复杂的合纵连横。
·明朝:沉浸在“剿夷”胜利的虚幻满足中,未能从技术层面真正重视这次警告,海防危机进一步深化。
·英国(东印度公司):收获了惨痛但宝贵的教训,积累了最初的关键情报,将远东置于其全球扩张战略的核心位置,复仇的种子已然埋下。
远东的海上争霸,从此不再是葡、西、荷(或许还可勉强算上即将登场的日本)的三角棋局。一个来自北方海域的新玩家,尽管初出茅庐便摔得鼻青脸肿,但它带来的那股混合着清教主义、商业贪婪、海军至上和全球视野的全新力量,已经不可逆转地加入了这场残酷的游戏。
四方棋局,正式形成。而在这棋局之外,一股潜藏于中国沿海、正在悄然崛起的本土海上力量——以郑芝龙为代表的中国海上势力——也正冷静地观察着这一切洋人的争斗,等待着属于他的时机。
至此,“海上争霸”勾勒出了一幅从澳门危机扩展到整个远东的、波澜壮阔又险象环生的列强角逐图景。而更大的风暴,还在酝酿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