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崖顶晃动的蓝布衫(1 / 2)
凌晨四点,万籁俱寂,尖锐的警报声宛如一道惊雷,刹那间将高地上的死寂夜空劈得粉碎。这声响如汹涌的潮水,在空旷的营区里来回奔涌,不断回荡,瞬间惊起了栖息在屋檐下的寒鸦。它们慌乱地扑腾着翅膀,发出阵阵凄厉的叫声,为这片原本就透着阴森气息的营区,又添了几分令人窒息的紧张感。
而我,在警报声响起的那一刻,独自坐在床头,周围的一切仿佛凝固,只有手中紧紧攥着的铁皮盒子,是我与外界,与小女孩唯一的联系。盒子的表面被寒冷浸透,触手冰冷刺骨,我用力攥着,指尖泛白,关节微微颤抖,似乎只要一松开,那个鲜活可爱的小女孩,那份无比珍贵的情谊,就会永远消逝,再也寻不回来。
窗棂之外,肆虐的寒风如同饥饿许久的恶兽,拼了命地从窗缝里挤进来,发出一阵又一阵凄厉的呼啸。狂风裹挟着沙石,狠狠撞击着窗户,发出“哐哐”的巨响,每一声都像恶魔从地狱深处传来的咆哮,震得玻璃瑟瑟发抖,也让整个房间都弥漫着一股肃杀的气息。
在狂风的肆虐下,放在桌上的铁皮盒子也未能幸免。盒盖被吹开一条缝隙,里面的五封信页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扯出来,信纸在风中剧烈地哗哗作响,仿佛是一曲专为小女孩奏响的悲歌。我下意识地伸手去抓,指尖刚触碰到信纸,就感到一阵刺骨的冰凉,像是触碰到了小女孩逐渐冰冷的生命。
我颤抖着拿起最后一封未写完的信笺,铅笔留下的痕迹依然清晰,笔画间还带着未干的汗渍,“解放军叔叔,我……”字迹突兀地中断,恰似小女孩的生命被命运无情地按下了停止键,只留下这未尽的只言片语,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刺痛着我的心。
凝视着这封信,小女孩的音容笑貌如潮水般在我的脑海中翻涌。她那红扑扑的脸蛋,像熟透的苹果,洋溢着纯真无邪的笑容;澄澈明亮的眼眸,宛如夜空中闪烁的星辰,透着对世界的好奇与热爱;扎着红头绳的辫子,随着她蹦蹦跳跳的步伐欢快地摆动。然而,如今这一切都只能成为回忆,一种难以言喻的剧痛从心底涌起,迅速蔓延至全身,让我几乎无法呼吸 。我紧紧捂住胸口,仿佛这样就能减轻内心的痛苦,可眼泪还是不由自主地夺眶而出,滴落在信纸上,模糊了那未写完的字迹。
骤然间,门板遭受一股强大的冲击力,“砰”的一声,邓班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裹挟着屋外的寒风,猛地撞开了门。老旧的门轴不堪重负,发出“嘎吱——”拖长的尖锐抗议,随后门板重重地拍在墙上,震得墙面簌簌落灰。
他的身影迅速闯入屋内,腰间的战术手电也跟着剧烈晃动。一道明亮且晃动的光束,像一把无形的利剑,在屋内四处扫射。当这束光扫过桌面时,洒落在散落的青稞粒上,细碎的光斑瞬间在桌面跳跃,仿佛一群不安分的精灵。
这些青稞粒,颗颗饱满,表面还残留着些许泥土的痕迹。它们是小女孩去年塞给我的礼物。记得那天,她红扑扑的小脸上洋溢着纯真的笑容,小心翼翼地将青稞粒递到我手中,清澈的眼眸里满是真诚。如今,在这晃动的手电光束下,这些青稞粒仿佛被注入了鲜活的生命力,每一粒都散发着独特的光芒,显得格外醒目。
“黄导,连长说……”邓班的话语如同一把突然卡住的齿轮,突兀地顿住。他目光如炬,敏锐地捕捉到我攥得发白的指节。我这才发现,自己的双手因为过度用力,指尖早已失去血色,关节微微颤抖。邓班微微皱起眉头,两道眉毛像两条纠结的绳索,眼中闪过一丝关切。他张了张嘴,似乎有千言万语要说,可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欲言又止的神情里,写满了对我的担忧。
随着一阵低沉的轰鸣声,突击组的越野车缓缓发动。车轮沉重地压过结霜的路面,“嘎吱——嘎吱——”,每一声都像是在这寂静的清晨里,敲响的沉重丧钟。结霜的路面在车轮的挤压下,瞬间碎裂成无数细小的冰晶,这些冰晶在熹微的晨光中闪烁着微弱光芒,宛如大地洒下的细碎眼泪。
天边,鱼肚白正悄然泛起,为这片冷峻而广袤的高地,披上了一层若有若无的朦胧轻纱。远处的山峦在轻纱的笼罩下,轮廓若隐若现,透着一股神秘而又压抑的气息。车载电台里,电流声沙沙作响,打破了车内短暂的平静:“鹰嘴崖区域将出现强对流天气,请所有巡逻单位注意!”
听到预警,我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贴胸口袋。指尖触碰到布包边角的毛边,那粗糙又熟悉的触感,如同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记忆的闸门。刹那间,小女孩蹦蹦跳跳的身影,清晰地浮现在我的眼前。她扎着红头绳,辫梢在风中欢快地舞动,像一团燃烧的火焰。她跑到我身边,伸出小手紧紧拽着我的衣角,仰起红扑扑的脸蛋,冲我露出纯真无邪的笑容,银铃般的笑声在空气中回荡。
然而,现实如同一记冰冷的重锤,将美好的回忆击得粉碎。如今,那清脆的笑声早已消逝,只剩下这布包里的遗物,陪着我在这冰冷的世界里,缅怀那段一去不复返的时光。想到这里,我的胸口一阵刺痛,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哽住,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车队沿着蜿蜒曲折的山路缓缓前行,车轮与地面摩擦发出沉闷的声响。就在众人专注于前方路况时,毫无征兆地,大片厚重的乌云如黑色的潮水般迅速汇聚,眨眼间便将整个天空遮蔽得严严实实。紧接着,暴风雪如同一头发狂的巨兽,以排山倒海之势汹涌袭来。
狂风裹挟着雪粒,发出尖锐的呼啸声,好似无数厉鬼在哀嚎。这些雪粒在狂风的推动下,如同密集的子弹,疯狂地扑向我们的车队。狂风肆虐,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卷入无尽的黑暗,吞噬得干干净净。
邓班目光如炬,在察觉到危险的瞬间,反应极其迅速,双脚猛地踩下刹车。车轮在积雪中奋力挣扎,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溅起大片雪雾。车头在距离悬崖边的界碑仅有咫尺之遥的地方,惊险万分地停住。一股浓烈的橡胶焦糊味弥漫在车内,所有人都惊得倒吸一口凉气,心脏砰砰直跳,仿佛要跳出嗓子眼。
我平复了一下狂跳的心脏,伸手摇下车窗。刹那间,刺骨的寒风夹着雪粒如汹涌的潮水般灌进车内,如锋利的刀刃般划过脸颊。雪粒打在脸上,带来一阵钻心的疼痛,仿佛无数根钢针深深刺入肌肤。
就在我因疼痛眯起双眼时,世界仿佛在某个瞬间被按下了暂停键,一切都变得寂静无声。我缓缓睁开眼睛,目光越过漫天飞舞的雪花,定格在百米外的陡坡上。一座崭新的敖包赫然矗立在那里,它周身环绕着飞舞的雪花,在一片白茫茫中显得格外醒目。敖包上的经幡在狂风中猎猎作响,仿佛在向我们诉说着一个不为人知的故事。
狂风裹挟着暴雪,肆意席卷这片高地,那座敖包静静伫立在百米外的陡坡上,由石头与哈达堆砌而成,在皑皑白雪的映衬下,散发着庄严肃穆的气息。洁白的哈达在狂风中奋力舞动,发出“噼啪”声响,似有无数言语哽在风中,试图诉说一段令人心碎的故事。
敖包最高处,一条褪色的红领巾在风中艰难摇曳,布料上的纹理在纷飞的雪花间若隐若现。当呼啸的风声稍稍减弱,我终于辨清红绸带上熟悉的纹路,刹那间,喉咙像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死死扼住,呼吸都变得艰难。
思绪不由自主飘回去年巡逻的那天,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洒在草原上,小女孩迈着轻快的步伐跑到我身旁,羊角辫上的红头绳欢快舞动。我笑着摘下自己的红领巾,轻轻系在她辫梢,打趣道:“等你长大当上女兵,我就教你打背包。”小女孩仰起头,眼中闪烁着憧憬的光芒,笑声如银铃般在草原上回荡。
可如今,物是人非。这条红领巾孤零零地插在敖包上,成为她留在世间的又一抹印记。每一道褶皱、每一处褪色的痕迹,都在无声地提醒着她的离去,刺痛着我的心。
“黄导,快看!”阿江的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又紧张,像一道惊雷瞬间划破车内凝重的气氛。我循声望去,只见他伸着僵硬的手臂,手指指向右侧。
透过漫天纷飞的雪花,在朦胧的雪幕中,几匹孤狼的身影若隐若现。它们沿着陡峭的崖壁,迈着谨慎的步伐,小心翼翼地逡巡着。月光艰难地穿透云层,洒落在它们身上,为竖起的鬃毛镀上一层冰冷的银边,让这原本就阴森的场景,更添几分毛骨悚然的气息。
见状,我心猛地一揪,迅速握紧望远镜,将视线聚焦过去。镜头里,一切逐渐清晰。就在狼穴入口处,一抹刺目的红色瞬间刺痛了我的双眼——那是半截染血的红头绳。它在寒风中无力地晃动着,仿佛一只求救的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