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青姑的软肋(1 / 2)
直升机的螺旋桨在雷朵集团总部楼顶的停机坪上渐渐敛去力道,最初那震得人胸腔发颤的“嗡嗡”轰鸣,像被夜色吸走了能量——先是滚过耳膜的重响变钝,再弱成揉过耳畔的轻吟,最后只剩三片银灰色叶片带着惯性划开空气,发出“呼呼”的尾音,尾端还贴着风颤了两三下,才彻底钉在暮色里。
我扶着舱门边缘跳下去时,指尖先触到了冰凉的金属——那是被夜风吹透的钛合金舱壁,还带着引擎残留的余温,指尖蹭过防滑纹路时,能摸到细密的凹凸质感。鞋底踩在菱形防滑钢纹上,发出“嗒”的一声脆响,那声响在空旷得能听见风声的露台上荡开回音,又被三十几层楼高的风卷着散了。晚风顺着衣领往脖子里钻,带着顶层独有的冷意,混着玻璃幕墙反射的霓虹微光——红光顺着深灰色大理石楼体往下淌,像未干的血;蓝光漫过窗沿,在钢质护栏上投下细碎的光斑;紫光则缠上建筑的棱角,把这座直插夜空的庞然大物衬得像柄淬了冷光的灰钢剑,冰冷的锋芒里裹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楼体的大理石贴面是深灰色的,被午后的夜雨浸得发亮,每一道石材拼接的纹路都清晰可见,像巨兽身上紧绷的肌纹。从停机坪往下望,底层入口处两尊一人高的青铜狮首撞进眼里——狮鬃刻得根根分明,卷曲的纹路里还嵌着经年的尘屑,狮口大张着,衔着的黄铜灯柱泛着暖黄的光,灯柱表面磨出了温润的包浆,光晕在狮口边缘晕开一圈柔光,把狮眼的空洞照得发亮,倒像两团藏在黑暗里的活火。
灯光下站着八个黑西装保镖,脊背挺得比停机坪的钢柱还直,肩宽背厚的身形把高定西装撑得没有一丝褶皱。领口的白衬衫露出半寸苍白的脖颈,连领口的纽扣都扣得严丝合缝;领带是深黑色的,打出来的温莎结角度丝毫不差,垂在衬衫正中央。见丽丽姐抱着阿明踏出机舱,他们齐齐躬身成四十五度,动作整齐得像被设定好的程序,连衣料摩擦的“沙沙”声都同步,紧接着,八道低沉的嗓音滚过空气:“丽姐!”那声音像从胸腔深处压出来的,闷得像远处的雷,没有一丝杂音,却透着沉甸甸的服从。
丽丽姐眼皮都没掀一下,只微微抬了抬下巴,下颌线绷得像拉满的弓弦,连颈侧的筋络都隐约可见——那是刻在骨子里的倨傲,哪怕刚从生死边缘回来,周身的气场依旧压得人喘不过气。怀里的阿明早就醒了,小手却像焊在了她的西装衣角上,手指抠进米白色布料的纹路里,指节泛着青白。小脑袋怯生生地往她颈窝钻,只留半张苍白的小脸贴在她锁骨处,乌黑的眼睛像浸了油的黑曜石,从她肩窝的缝隙里偷偷探出来,飞快地扫过周围——
扫过停机坪菱形钢纹地面时,睫毛颤了颤,显然被那冷硬的光泽惊到;扫过远处楼体上流动的霓虹灯影,瞳孔缩了缩,红的蓝的光在他眼里晃出细碎的光斑;扫到躬身的保镖时,他猛地眨了眨眼,像撞见了什么吓人的东西,最后干脆把脸往丽丽姐怀里埋得更深,连耳朵都贴在了她带着蛇头项链的颈间,只剩乌黑的发顶露在外面。
几个佣人早就在一旁候着,此刻立刻迈着小碎步快步上前,鞋底蹭过钢纹地面几乎没出声。为首的是个五十岁上下的女人,穿一身藏蓝色绸缎旗袍,料子泛着暗哑的光泽,是穿了有些年头却保养极好的旧物——领口、袖口都滚着细窄的银边,针脚密得能和机器媲美,领口别着枚双排珍珠胸针,每颗珍珠都圆得像算珠,大小均匀,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珠光,没有半分刺眼的亮。
她怀里捧着一套米白色的羊绒套装,布料软得像刚晒过太阳的云朵,指尖轻轻搭在上面,能感觉到内里薄薄的绒层;配套的纯棉袜子叠得方方正正,袜口处绣着只巴掌大的小鲨鱼,鲨鱼的眼睛是颗哑光黑纽扣,边缘打磨得极光滑,显然是怕硌着孩子娇嫩的皮肤——从头到脚的尺寸都刚刚好,一看就是提前按着阿明的身量定制的。
“丽姐,按您的吩咐,给小少爷备了四套衣服,这是最软和的一套,里面加了薄绒,贴身穿不凉。”女人说话时腰弯得极低,几乎要碰到膝盖,后背却绷得笔直,声音轻得像呵出的气,怕惊飞了窗边的蝴蝶,“张妈在后厨守着砂锅呢,燕窝是印尼的血燕,泡了六个钟头才炖,加了点雪梨去火气,现在还在砂锅里温着,等小少爷换好衣服就能喝,我试过了,不烫嘴。”
丽丽姐这才缓缓点头,递出阿明时,指尖先拢了拢孩子肩上的破外套——那外套原本该是天蓝色的,此刻却被撕成了几条布片,边缘挂着干枯的水草,泥垢结成了硬块,蹭得她指尖发糙。她的动作轻得像碰一碰就会碎的瓷器,手臂托着阿明的腰,慢慢往佣人怀里送,连呼吸都放轻了半分。眼底的冰碴儿不知何时融了点,化成淡淡的柔光,连声音都软了些,带着不易察觉的叮嘱:“轻点,阿明身上有伤,胳膊和腿都蹭破了,别蹭到伤口。”
“哎,您放心!”接孩子的佣人忙不迭应声,声音里裹着十二分的谨慎。她双手呈捧状递过去,右手稳稳托住阿明的腰腹,左手轻轻扶着孩子的肩背,手臂刻意弯成一道圆润的弧度——指尖离阿明左胳膊的纱布还有半寸距离,那纱布是医用无菌款,边缘用透气胶带粘得整整齐齐,隐约能看见渗出来的淡红血迹,把米白色纱布染成了浅粉,她连呼吸都下意识放轻,生怕气流蹭到伤口。
另外几个佣人紧随其后,脚步轻得像踩在棉花上:打头的端着只描金白瓷碗,碗沿描着缠枝莲纹,金线细得像发丝,碗里盛着半盏温水,水面漂着一片新鲜的薄荷叶,叶尖还带着水珠;中间的拎着只深棕色皮质医药箱,箱角的黄铜扣磨得发亮,在灯光下闪着冷硬的光,隐约能看见箱内露出的碘伏棉签和无菌纱布的边角;最后的捧着一叠叠干净毛巾,是刚用温水烫过的,氤氲出细弱的白气,在灯光下泛着朦胧的光,凑近了能闻到淡淡的皂角香。他们的鞋底贴着停机坪的钢纹地面滑动,只发出极轻的“沙沙”声,像风吹过枯叶,生怕半点响动惊得孩子发抖。
电梯“叮”地一声抵达一楼,门缓缓拉开,雷朵集团的大厅瞬间撞入眼帘——这地方足有半个篮球场开阔,长逾二十米,宽也有十几米,空旷得能听见脚步声的回音。中央悬着一盏巨型水晶灯,直径足有两米,几百片菱形切割的水晶片层层叠叠,从天花板垂落至离地面三米处,像倒悬的星河。顶灯的冷光与角落里烛台的暖光透过水晶,折射出细碎的光斑,落在黑白相间的大理石地砖上——黑砖是墨玉般的哑光,白砖是汉白玉似的透亮,拼成规整的棋盘格纹路,光斑在砖面上滚动,像撒了一地碎钻。
墙上挂着的油画全是名家仿作,最醒目的是西侧整面墙的《夜巡》,画中人物的光影明暗交错,笔触粗粝得仿佛能摸到质感。画框是鎏金的,边缘雕着繁复的卷草纹,经年累月的擦拭让金漆泛着锐利的光,与丽丽姐锁骨处蛇头项链的玛瑙冷光隐隐呼应,都带着一种不容亲近的锋芒。
花粥和肖雅早就在入口处候着了。肖雅换了身浅粉色的真丝孕妇裙,真丝料子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珠光,裙摆垂到脚踝,上面绣着细小的粉白樱花,针脚密得几乎看不见,连花瓣的纹路都绣得清晰。她的头发用新的粉色缎面发圈扎成低马尾,发圈边缘烫着细窄的银线,在灯光下闪着细碎的光,衬得她原本就苍白的脸颊更显透明,唇色淡得像没涂口红,眼底蒙着一层淡淡的倦意。
看见我跟着丽丽姐走进来,她眼里的担忧瞬间涌了上来,像平静的湖面投进石子——脚尖下意识往前挪了半步,藕节似的胳膊微微抬起,想迎上来又猛地顿住,指尖死死攥住裙摆,把细腻的真丝捏出几道深褶。她的手不自觉地护在微微隆起的孕肚上,指腹轻轻摩挲着布料,像是在安抚腹中的孩子,也像是在给自己找支撑。
花粥站在离入口三米远的位置,像根绷直的钢针。黑色皮质枪套依旧别在右侧腰间,枪套是哑光的,边缘缝着细密的明线,枪尾的防滑纹路清晰可见,是菱形的凹凸设计,一看就是常年使用的旧物。她穿黑色的紧身作战裤,布料紧紧贴在腿上,勾勒出小腿紧实的肌肉线条,裤脚利落地塞进黑色马丁靴里,鞋带系成规整的双结,没有半分松散。
平时总带着轻佻笑意的脸此刻绷得笔直,嘴角抿成一条直线,连苹果肌都透着僵硬,眼神里没了往日的活络,多了几分凝重。见丽丽姐迈过门槛,她立刻躬身九十度,后背挺得笔直,没有一丝佝偻,声音从胸腔里压出来,低沉得没有半分起伏:“姐。”
丽丽姐抬手捏住米白色西装外套的翻领,指尖刚碰到布料,就皱了皱眉——那料子是真丝混纺的,原本垂坠顺滑,此刻却沾了不少黑褐色的湿泥,袖口还蹭了几道浅灰的沙痕,连衣襟处都挂着半根干枯的水草。她手腕轻轻一翻,外套顺着胳膊滑下来,身后候着的佣人立刻上前半步,指尖精准捏住衣摆内侧的真丝衬里,生怕蹭掉更多泥垢,手臂绷得笔直,像托着易碎的古董花瓶,连呼吸都放轻了。
下一秒,另一个佣人已递上一件酒红色丝绒旗袍。那丝绒是重磅的,在灯光下泛着暗哑的光泽,领口绣着暗金色的缠枝莲纹,每一针都嵌在丝绒的纹路里,连花瓣的卷边都绣得立体,针脚细得要眯起眼才能看见。旗袍开叉到膝盖上方一寸,丽丽姐抬手拢了拢领口时,开叉处露出一截白皙的小腿,皮肤细腻得像刚打磨过的羊脂玉,连腿肚的弧度都透着柔和。她脚上的黑色细跟高跟鞋早已换下,换成了同色系的酒红色缎面粗跟鞋,鞋跟足有十公分,底部是磨砂的橡胶材质,踩在黑白相间的大理石地砖上,发出“笃、笃”的声响——节奏均匀得像时钟的秒针,每一下都砸在空旷的大厅里,带着沉甸甸的回响,每一步都透着掌控一切的倨傲。
她指尖漫不经心地划过旗袍领口的暗金缠枝莲纹,指甲上的裸色哑光甲油蹭过金线,留下浅浅的痕迹。“晚宴准备得怎么样了?”声音平淡得像在说天气,却带着无形的压力,尾音刚落,大厅里连呼吸声都轻了半分。
“都备好了,姐。”花粥立刻躬身应道,头依旧低着,视线落在丽丽姐的鞋尖处,不敢有半分偏移,“后厨炖了南非干鲍翅——是凌晨刚从冷柜取出来的老鲍,泡发了整整十二个小时,用三年陈的花雕酒慢炖四小时吊味,汤头浓得能挂勺;还烤了乳鸽,是今早六点从广东空运到的清远鸽,现杀现烤,表皮刷了三层蜂蜜水,烤得金黄透亮,轻轻一碰就能掉渣;特意给小少爷做了不加糖的南瓜羹,选的老南瓜蒸烂后过筛,滤掉所有纤维,再用砂锅小火慢熬两个小时,熬得稠乎乎的,入口即化不粘牙。”
丽丽姐“嗯”了一声,鼻腔里发出的轻响带着默认的满意。她指尖转而摩挲着锁骨处的铂金蛇头项链,蛇身细得像蛛丝,贴在丝绒旗袍上,嵌在蛇眼的鸽血红玛瑙在水晶灯的折射下,泛着妖异的红光,像两滴凝住的血珠。她没再多说,转身往宴会厅走,丝绒旗袍的裙摆扫过地砖,与光滑的大理石摩擦,发出细碎的“沙沙”声,像有只无形的手在轻扫地面。
我扶着肖雅跟在后面,她的手冰凉得像刚摸过冷水,指尖那层常年织毛衣磨出的薄茧,蹭得我手背一阵细碎的痒意。她悄悄往我身边靠了靠,嘴唇几乎贴着我耳边,声音轻得像风吹过发丝,气音里裹着没散的担忧,连呼吸都带着颤:“阿明……没事吧?他身上的伤重不重?我刚才好像看见他胳膊上缠着纱布……”说话时,她另一只手不自觉地护在孕肚上,指腹轻轻摩挲着裙上的樱花绣纹,像是在借这个动作稳住心神。
“没事,换衣服去了,等会儿就能见着。”我把声音压得像落在棉花上的雪,轻得只有我们俩能听见,刻意将眼底翻涌的沉色——那些关于敢死队、青姑会的惊涛骇浪——狠狠按回心底。指尖带着常年握枪磨出的薄茧,轻轻在她微凉的手背上拍了两下,力度软得像拂过花瓣,这是我们私下约定的暗号,藏着“放心,我在”的分量。
肖雅缓缓点头,鬓角的碎发随着动作轻轻晃了晃,可视线还是忍不住黏在走廊尽头那扇雕花木门上——阿明就在门后换衣服。她眼里的不安像清晨未散的雾,蒙得瞳孔里的水晶灯光都变得模糊,指尖无意识绞着旗袍上的樱花绣纹,把细腻的真丝捏出几道浅褶。连呼吸都放得极轻,胸口起伏得像被微风拂过的湖面,生怕稍重一点就会惊扰到什么。
转过走廊拐角,宴会厅的奢华瞬间撞入眼帘,比我预想中还要张扬得令人窒息。长条形的餐桌由整块黑胡桃木打造,足有十米长,桌腿雕着繁复的缠枝莲纹样,打磨得光滑发亮,连木纹里的细痕都被蜡填得严丝合缝。桌面铺着米白色的真丝桌布,是重磅桑蚕丝的料子,垂坠得像凝固的月光,从桌面直拖到地面,边角齐齐整整地贴着地砖缝,没有半分歪斜,更无一丝褶皱,望去像一汪静止的湖水。
餐桌正中央摆着一排白色香槟玫瑰,足有二十几朵,每一朵都开得恰到好处——花瓣边缘带着淡淡的粉晕,像少女脸颊未褪的绯色,饱满得仿佛轻轻一碰就会滴出水来。花瓣尖还挂着晨露,是刚从温室里剪下来的,水珠滚在绒绒的花瓣上,风一吹就颤巍巍的,却迟迟不肯滴落。每根花茎都用银色锡纸裹得严丝合缝,连细小的刺都被遮得干干净净,根部泡在小巧的玻璃花瓶里——那花瓶是手工吹制的,瓶身带着细碎的冰裂纹,里面的水清澈得能看见沉在底的棱角碎冰,显然是特意用来镇住花材,留住这份新鲜。
餐桌两端各立着一座半人高的银质烛台,烛台柱上刻着螺旋状的藤蔓纹,顶端托着阔口烛盘,十二根蜂蜡蜡烛整整齐齐地插在盘里。蜡烛是天然蜂蜡做的,表面带着淡淡的黄色纹理,火苗窜起半寸高,稳稳地晃着,在深棕色的实木墙壁上投下忽明忽暗的斑驳纹路——时而像缩着身子跳动的幽灵,时而像被风吹散的碎影,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西北角的鎏金拱门下藏着一支小乐队,三个乐手都穿着熨烫平整的黑色燕尾服,小提琴手的琴弓轻轻搭在琴弦上,钢琴师的手指在黑白琴键上起落,流淌出的是肖邦的《夜曲》。可那旋律却像被寒冬冻住了似的,每个音符都裹着一层薄冰,从钢琴里飘出来就沉在空气里,没有半分暖意。所谓的“舒缓”更像一种刻意的压制,优雅得像蒙着纱的刀,看着柔和,却透着割人的冷意,连空气都跟着变得滞重起来。
阿明被佣人牵着,很快出现在宴会厅门口。换上那套米白色羊绒套装的他,比在码头时精神了大半——料子是极细的山羊绒,软糯得像裹了层云朵,肩线刚好卡在他瘦小的肩膀上,不多一分不窄一寸,显然是照着他的身量精准定制的。袖口挽到小臂中间,露出半寸苍白的手腕,皮肤薄得能看见底下淡青色的血管,像极了脆弱的宣纸。
脸上的泥垢被温水擦得干干净净,露出与丽丽姐如出一辙的精致五官:眉骨弧度柔和,眼尾微微上挑,鼻梁小巧却挺翘,只是嘴唇干裂得厉害,唇纹里还嵌着没洗尽的细沙,嘴角一道半公分长的小伤口泛着淡红,显然是在下水道里被碎石划破的,还没来得及好好处理。他左胳膊缠着厚厚的医用无菌纱布,从手肘一直缠到手腕,边缘用透气胶带粘出整齐的菱形纹路,纱布中间晕开一片浅粉色的血迹,是底下的伤口还在渗血的痕迹。
佣人牵着他的右手,他的手指微微蜷缩着,指尖攥着佣人袖口的布料,脚步放得极轻,鞋底蹭过地砖几乎没声响,像怕踩碎了空气。走到丽丽姐身边时,他立刻挣开佣人的手,小手飞快抓住丽丽姐酒红色旗袍的下摆,指尖死死攥着暗金色的缠枝莲绣纹,把丝绒料子捏出几道褶皱。他的眼睛像受惊的小鹿,飞快地扫过满桌的菜肴——银质餐盘里的鲍翅冒着淡淡的白气,汤汁在灯光下泛着油光;烤乳鸽的皮呈琥珀色,表皮的油脂顺着翅尖往下滴;各色甜点摆成层叠的花瓣形状,奶油上撒着细碎的金箔——却没敢多看,又立刻收回目光,怯生生地仰望着丽丽姐,眼里藏着依赖与不安。
“阿明,坐妈妈旁边。”丽丽姐的声音软得像温水,她弯腰拉起阿明的小手,掌心的温度透过布料传过去。她牵着孩子走到主位旁的儿童椅前,那椅子是定制的,椅面铺着和桌布同色系的米白色真丝软垫,边缘缝着细窄的银边,刚好能容下阿明瘦小的身子。她亲手拿起旁边的银质勺子,指尖的裸色哑光甲油泛着雾面的柔光,舀南瓜羹时手腕轻轻转动,勺子碰到骨瓷碗底时几乎没发出声响,只溅起细小的涟漪。递到阿明面前时,她特意把勺柄转向孩子没受伤的左手边,指尖还轻轻托了一下勺底,声音里的冷硬彻底化了三分:“慢点吃,刚试过了,不烫。”
阿明点点头,用左手接过勺子,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舀起一小勺南瓜羹,送到嘴边吹了两下,才小口小口地喝着。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像两把缀了细绒的小扇子,把眼里的情绪遮得严严实实,只看见他的腮帮子轻轻鼓着,吞咽的动作很慢,每一口都嚼好几下才往下咽。
周围的人全都屏住了呼吸。佣人站在离餐桌一米远的地方,双手交握在腹前,视线落在地面;保镖背手站成两排,脊背挺得笔直,连眼皮都没敢多眨;几个穿西装、戴金丝眼镜的集团核心成员,手指搭在裤缝上,金丝眼镜的镜片反射着烛火的光,没人敢先动筷子,连呼吸都放得极轻,胸口起伏微弱得几乎看不见。整个宴会厅安静得可怕,只剩下角落里钢琴师指尖流淌的《夜曲》,和阿明喝汤时发出的细碎“沙沙”声,两种声音缠在一起,透着说不出的压抑与温情。
肖雅的目光始终黏在阿明身上,像被无形的线牵着——落在他胳膊上渗血的纱布时,眼尾瞬间红了半截,指尖无意识地微微颤抖,抬起半寸想摸摸他的头,却又猛地缩回,指节攥得发白。她大概是瞥见阿明瘦小的身板、干裂的嘴唇,突然想起了自己腹中的孩子,下意识地将手轻轻护在孕肚上,掌心贴着真丝旗袍上的樱花绣纹,指腹细细摩挲着。嘴角扯出一抹极淡的笑,却比哭还难看——弧度僵硬得像被硬掰出来的,眼尾的红意还没散,连苹果肌都透着紧绷的酸涩。
花粥站在餐桌左侧,离主位不过两步远,却像隔着一道无形的墙。她的目光总在丽丽姐和阿明之间游移,先飞快瞟一眼丽丽姐锁骨处泛着红光的蛇头项链,又立刻转向阿明缠着纱布的胳膊,眼神里还残留着听闻“青姑会”时的震惊,像蒙着一层没散的雾。手里的白色亚麻餐巾被攥得皱成一团,指节泛白得几乎透明,连指骨凸起的弧度都清晰可见,呼吸比平时略急促些,胸口微微起伏,显然还没从那惊天秘密里彻底缓过神。
等阿明用小勺子舀完半碗南瓜羹,丽丽姐才慢条斯理地拿起面前的银质刀叉。刀叉是浮雕花纹的,柄端刻着细小的卷草纹,她用刀背轻轻往骨瓷餐盘边缘一敲——“当、当”两声轻响,像碎冰撞在琉璃上,清脆得穿透空气,瞬间压过了角落里钢琴师指尖流淌的《夜曲》。
宴会厅里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往主位汇聚,像被磁铁吸住的铁屑:佣人原本垂着的头抬了半寸,保镖背在身后的手悄悄绷紧,连那几个戴金丝眼镜的核心成员都下意识扶了扶镜架。钢琴师的指尖悬在琴键上方,离黑白键不过半寸,却再也不敢落下,指节微微发颤,连呼吸都屏住了。只剩下烛火跳动的“噼啪”声,火苗被气流拂得歪歪扭扭,在深棕色的墙壁上投下扭曲的光影,像无数只缩着身子的幽灵,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今天的晚宴,是给阿明接风。”丽丽姐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钢针,穿透力极强,顺着空气钻进每个人的耳朵里。她指尖漫不经心地划过餐盘边缘的浮雕花纹,指甲上的裸色哑光甲油蹭过瓷面,留下浅浅的痕迹,“前阵子让他受了委屈,以后在集团里,他就是你们的小少爷。”
说到最后一句,她的语气陡然冷了半分,眼神扫过全场,从佣人低垂的头顶,到保镖挺直的脊背,再到核心成员紧绷的下颌,每个角落都没放过:“谁敢怠慢,后果不用我多说。”那不是威胁,却比威胁更慑人——尾音刚落,蛇头项链的玛瑙眼刚好晃过一道红光,映得她眼底的冷意愈发清晰。
“是!”
周围的人立刻齐声应道,声音整齐得像经过千百次训练,连音量、节奏都分毫不差,像闷雷滚过空旷的大厅。这声应答震得烛火又剧烈晃了晃,火苗歪成一道弧线,墙上的影子跟着扭曲、拉长,又很快稳住,却让那诡异的氛围更浓了几分。佣人弯腰的幅度又大了些,保镖的脊背挺得更直了,没人敢多说一个字,只有那声“是”的回音,在宴会厅里轻轻荡了两圈,才慢慢散在空气里。
丽丽姐缓缓点头,下颌线绷得笔直,目光像慢镜头般扫过我、肖雅和花粥——落在我脸上时,带着几分审视的锐利,仿佛在掂量我的反应;掠过肖雅苍白的脸颊时,稍作停顿,又很快移开;最后定格在花粥紧绷的嘴角,才慢悠悠地落回自己锁骨处的蛇头项链上。她指尖带着不易察觉的力度,轻轻捏住玛瑙蛇眼,那鸽血红的宝石在烛火下泛着丝绒般的妖异光泽,温润的质地里藏着冰冷的锋芒,像两滴刚从血管里凝住的血珠,连纹路都清晰得像还在微微搏动。
“还有件事,跟你们三个说一声。”
她顿了顿,手腕轻翻,将银质刀叉轻轻搁在骨瓷餐盘上——刀背与盘沿相触,发出“叮”的一声脆响,像一根细针戳破了凝固的空气。这声响在死寂的宴会厅里格外刺耳,顺着耳神经往脑子里钻,震得人后槽牙微微发酸,连烛火都被这突兀的动静惊得晃了晃。
“我在东南亚,还有支十三人的女子敢死队。”
话音刚落,花粥的嘴猛地张开,呈一个圆圆的“o”形,“啊”的一声刚冲出喉咙半寸,又被她用手背死死捂住——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连手背的青筋都绷了起来,仿佛要把那声惊呼按回喉咙里。她眼里的震惊像决堤的洪水,瞬间溢满了眼眶,瞳孔缩得像针尖,死死盯着丽丽姐,连站着的姿势都不受控制地晃了半寸,连忙用另一只手扶住身后的餐椅边缘才稳住。右手下意识地往腰间的枪套摸去,指尖刚触到皮质枪套的防滑纹路,又像被烫到似的猛地松开,指节在裤缝上蹭了蹭,那是她跟着丽丽姐这些年,每次极度紧张时改不掉的习惯性动作。
肖雅则轻轻“呀”了一声,声音细得像蚊子振翅,几乎要被空气吞没。她的身体下意识地往我身边靠过来,肩膀重重贴着我的胳膊,带来一阵冰凉的触感。原本就攥着我小臂的手猛地收紧,五根手指像铁钩似的扣住我的皮肉,指甲几乎要嵌进我上周被木刺扎出的旧伤里——尖锐的痛感顺着神经往上窜,我却没敢动半分。她的呼吸瞬间变得急促,胸口贴着我的胳膊轻轻起伏,鬓角的碎发被冷汗浸湿,贴在苍白的脸颊上,眼里的恐惧像蒙了层浓雾,连看向丽丽姐的眼神都带着怯意,另一只手早已下意识地护在孕肚上,指尖死死攥着旗袍的布料。
“都是从小在金三角的训练营里滚出来的,吃着压缩饼干练格斗,在枪林弹雨里摸爬长大。”丽丽姐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喝了杯茶”,指尖却微微抬起,屈起五指又缓缓松开,最后稳稳比出一个“五”的手势——指甲上的裸色哑光甲油在烛火下泛着雾面柔光,与锁骨处蛇头项链的红光隐隐呼应,“匕首能掷中十米外的苹果,步枪点射百发百中,近身格斗的肘击能击碎三公分厚的木板,一个人撂倒三个成年男人跟玩似的。”
她顿了顿,指尖轻轻敲了敲餐盘边缘,声音依旧没起伏,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冷硬:“去年仰光码头那场火并,对方二十多个带枪的毒枭堵着货船,她们十三个人摸进去,一人解决五个,全是锁喉或心脏精准一击。事后连弹壳都捡得干干净净,警方来了只看见满地尸体,连个脚印、一根头发丝都没找着。”
我的喉结像卡了块烧红的铁球,重重滚了两下,喉咙里干涩得发疼,连唾沫都咽不下去。掌心的旧伤突然像被针扎了似的,尖锐的痛感顺着指缝往上窜——那是上个月在巷口和丁家旺对峙时,他的弹簧刀划开的口子,足足两寸长,当时血顺着指缝往下淌,滴在青石板上晕开小朵的红。现在疤痕刚结了层薄痂,被我无意识地用指甲狠狠掐住,痂皮裂开一点,淡红的血珠渗出来,混着指甲缝里残留的硝烟味,在口腔里酿成一股腥涩的苦。
雷朵集团的毒网早就织得密不透风了——金三角深山里的罂粟种植园,雇着武装流民看守;湄公河上的走私船,船底焊着暗舱藏货;曼谷街头的便利店、清迈的寺庙偏殿,全是分销点,连当地的警察署都有她们的人,几乎覆盖了东南亚半壁江山。现在再加上这支从地狱里练出来的女子敢死队,简直是在铁网上又插满了淬毒的针,别说人,连只苍蝇想从这张网里钻出去,都得被扎成筛子。
“还有支五十人的雇佣兵队伍。”
丽丽姐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像刚从极地冰原捞出来的冰锥,带着刺骨的寒意扎在每个人心上,连空气都跟着凝了半分。“二十五个白人,二十五个黑人,黄种人占了剩下的名额——白人大多是海豹突击队退役的老兵,不少还参加过阿富汗、伊拉克战争,胳膊上的弹痕能排着队数,手里的4A1能在三百米外打穿硬币;黑人是刚果金战场上滚出来的,在雨林里跟反政府武装熬了五年,手里的枪比吃饭的碗还亲,近身搏杀能徒手拧断人的脖子;黄种人全是韩国707特战旅、日本陆上自卫队特殊作战群的退役成员,格斗术和情报刺探都是顶尖的。”
她的指尖在餐盘边缘轻轻划着圈,语气平淡得像在报菜名,眼里却没半分温度:“个个都是上过战场的老手,手里的人命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见惯了血,杀个人跟踩死蚂蚁似的。”
顿了顿,她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那笑意只停在唇瓣边缘,没往眼底走半分,反而透着几分倨傲的残忍:“他们的装备都是最新的——4A1改了战术导轨,能挂夜视仪和榴弹发射器;伯莱塔92F是定制款,枪柄缠了防滑的骆驼皮,握感比普通款稳三成;还有便携式火箭筒,拆开来能塞进背包,射程能覆盖半公里。论装备精良度,比不少国家的正规军都强。”
花粥的呼吸瞬间粗重起来,胸口像揣了个乱撞的兔子,起伏得越来越明显,连鬓角的碎发都跟着微微颤动。她手里的白色餐巾被攥得更紧了,原本就皱的布料此刻拧成了麻花,指节泛白得几乎要嵌进掌心,指甲深深掐进亚麻纤维里。她的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跟着丽丽姐十年,她一直是核心护卫,论身手在集团里数一数二,可这支装备顶尖、经验狠辣的雇佣兵一来,她的位置怕是要变得微妙,甚至会被彻底边缘化。她下意识地往腰间的枪套摸了摸,指尖碰到熟悉的皮质纹路,才勉强稳住心神,却依旧绷着嘴角,没了半分平时的利落。
肖雅的脸白得像刚从冰窖里拖出来的瓷盘,连耳尖都透着青白色,嘴唇抿得紧紧的,一点血色都没有。呼吸急促得像刚跑完八百米,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细碎的颤音,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肚子里的孩子像是感受到了母亲的慌乱,突然轻轻踢了一下——力道不大,却让肖雅的身体猛地颤了颤,她立刻用另一只手死死护住孕肚,指尖掐着旗袍上的樱花绣纹,把细腻的真丝捏出几道深褶,指节都泛了白。眼里的恐惧快溢出来了,蒙着一层厚厚的水汽,连看向丽丽姐的目光都带着怯意,仿佛眼前的女人不是熟悉的“丽姐”,而是个陌生的魔鬼。
丽丽姐没管两人的反应,目光陡然一沉,原本平淡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淬了冰的钢针,直直扫过我、肖雅和花粥的脸——扫过我紧绷的下颌,肖雅发白的嘴唇,花粥攥紧的手,连眼尾的细纹里都裹着审视的锋芒,仿佛要把我们的心思剖开,看清楚藏在皮肉下的惊涛骇浪。
她顿了顿,指尖重重捏了下锁骨处蛇头项链的玛瑙眼,那鸽血红的宝石在烛火下妖异得更甚,像两滴刚凝住的血珠。然后,她一字一顿地说,每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
“最关键的是。潜伏在泰国和日本的青姑会,也是我的队伍。”
“青姑会?”
花粥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的锈铁,从紧绷的喉咙里硬生生挤出来,发颤的尾音在寂静的宴会厅里荡开,带着细碎的破音。她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眼球几乎要从眼眶里凸出来,眼白上布满了细密的红血丝,像被惊雷炸过的蛛网——那不是普通的惊讶,是骨子里的骇然,连瞳孔都因为极致的震惊而微微放大,死死盯着丽丽姐,仿佛要从她脸上看出真假。
她踉跄着往后退了半步,后背重重撞在餐椅的扶手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才勉强稳住身形。右手下意识地撑在桌面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指甲深深抠进实木的纹路里:“就是那个……专门接手各国政客、毒枭的‘清理’任务,做‘干净活’从不出错的青姑会?杀了人连现场的半个指纹、一根毛发都留不下,FbI、国际刑警组织追了十三年,换了七任负责人,连个影子都抓不着的那个……”
说到最后几个字,她的声音抖得更厉害了,连呼吸都跟着发颤,胸口剧烈起伏着,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连话都说不连贯。
丽丽姐嘴角的笑意深了些,那弧度从唇瓣边缘往里浸了半分,却依旧没达眼底——眼底的冷意像结了冰的寒潭,只有嘴角的纹路透着几分戏谑的残忍,像毒蛇吐信前假意的慵懒。她抬手慢悠悠地摸了摸锁骨处的蛇头项链,指尖顺着蛇身细密的鳞片纹路轻轻划过,那雕刻得细如发丝的纹路蹭过指腹,带着微凉的金属质感。
蛇头不过指甲盖大小,嵌在蛇眼的鸽血红玛瑙在烛火下泛着妖异的光,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了晃。她没直接回答,只是用指尖轻轻敲了敲蛇头,声音淡得像白开水,却带着千钧之力:“青姑,就是我的绰号。”
“轰——”
像一道惊雷在我颅腔里炸开,耳膜瞬间被震得发疼,眼前猛地发黑,连水晶灯折射的光斑都变成了模糊的色块。耳边“嗡”的一声,无数只蜜蜂似的蜂鸣在耳道里打转,尖锐又混沌,把周围的一切声响都盖了过去——花粥的抽气声、烛火的噼啪声、甚至自己的心跳声,都成了遥远的背景音。
我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的旧伤里,痂皮被抠裂,温热的血珠顺着指缝往下淌,滴在米白色的桌布上,晕开一小片暗红。可那痛感根本传不到大脑里,只有眼前的景象在不停晃动:水晶杯里的香槟倒影歪歪扭扭,烛火的光变成了一团团跳动的模糊光晕,丽丽姐嘴角那抹残忍的笑、蛇头项链上的红光,像两张重叠的画面,在我眼前转得人头晕目眩。
后背的汗毛瞬间根根竖了起来,像被冰水浇透,一股寒意顺着脊椎往上窜,直抵后脑勺。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每一次跳动都带着沉重的痛感,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而困难,喉咙里像卡着块烧红的铁,又烫又涩。
青姑会——这个名字在我卧底前攥过的那份绝密卷宗上,像枚淬了剧毒的冰针,深深扎在牛皮纸封面内侧最醒目的位置。卷宗边缘被无数只手磨得发毛,页脚卷着边,连装订线都渗着陈年的油墨味。无论是三年前曼谷跨国缉毒案的补充附件——纸页上还沾着未清理的咖啡渍,还是去年国际刑警组织共享的“东南亚地下势力图谱”——打印件的墨色都透着仓促,只要出现“青姑会”三个字,旁边必然跟着密密麻麻的红笔批注,圈痕叠着圈痕,笔尖戳破纸页的小孔里,仿佛还嵌着当年办案人员的焦躁与绝望。
卷宗里的描述没有一句废话,却字字透着令人头皮发麻的神秘:她们是游走在黑暗里的“幽灵杀手”,只认佣金不认人,小到毒枭内部的叛徒清算,大到政客政敌的“意外”消亡,只要定金到账,从无失手。规矩硬得像铁——三天内让目标彻底消失,现场要干净得能通过FbI的痕迹检验:半根头发、一枚指纹、甚至一滴血迹都不能留。有老缉毒警在旁注里写着:“疑用氢氟酸化尸,残渣倾入湄公河,连鱼鳃都检测不出dNA。”
各国警方的追查史更是一部浸着血的败笔。FbI的卧底小组潜伏了八个月,最后只传回一句“青姑露面了”,再无音讯;泰国皇家警察最精锐的缉毒部队突袭过金三角的训练营,只捡回半本带血的训练手册;日本警视厅特殊搜查课的线人混进过东京的联络点,却在汇报前“失足”坠楼。卷宗末尾列着一串名字,七个卧底的代号被红框圈住,旁边标着“失联”,墨迹淡得像要褪色,却比任何警告都刺目。关于“青姑”的身份,更是传得神乎其神:有人说她是七十岁的老头,枣木拐杖里藏着毒针,走一步都带着坟地的寒气;有人说她是二十岁的少女,白裙子上总沾着若有若无的茉莉香,发簪子淬着见血封喉的箭毒木;更有人说“青姑”是个代号,核心成员像散在暗处的蛇,谁也抓不住头。
可谁也没想过——连我这个浸在雷朵集团半年、见过丽丽姐无数次冷脸的卧底,都没敢往这处想——这个让全球军警辗转难眠、被传成“活阎王”的“青姑”,竟然就是眼前这个穿酒红色丝绒旗袍的女人。她刚用银勺给阿明舀了南瓜羹,指尖还沾着一点米白色的汤汁,锁骨处的蛇头项链被烛光映着,玛瑙蛇眼红得像刚吸了血。眼里的温柔还没从阿明的发顶褪尽,转瞬间就露出了能掀翻东南亚地下世界的獠牙。
我下意识地攥紧拳头,指节泛白得几乎要嵌进肉里,掌心那道上个月被丁家旺弹簧刀划开的旧伤,痂皮被生生抠裂,温热的血珠顺着指缝往下淌,滴在米白色的真丝桌布上。那痕迹先是一个小点,慢慢晕开,像只蜷缩的、渗血的小手,在平整的布料上显得格外刺目。指尖凉得像攥着块刚从冰窖里捞出来的冰棱,连指甲盖都透着青白色,可后背的汗毛却根根竖了起来,扎得衬衫布料发紧,像有无数根细针正顺着毛孔往里钻。耳膜“嗡嗡”作响,眼前的水晶灯折射出的光斑都变成了重影,烛火的光晃得人头晕,连丽丽姐嘴角的笑意都变得模糊又狰狞。心脏像被一只裹着冰碴的铁钳死死夹住,每一次跳动都带着钝痛,呼吸时喉咙里像灌了刺骨的冷风,刺得生疼,胸口起伏得像被按在深水里又强行拽出来,每一口气息都短得像偷来的。
“难怪……难怪从来没人知道青姑的身份。”花粥的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比刚才更哑了,像是喉咙被砂纸磨破了皮。她的身体猛地晃了晃,膝盖重重撞在餐椅腿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却像没察觉疼似的,只是慌忙伸出右手抓住旁边的桌腿,指节死死抠进实木的纹路里,连指骨都泛了白,指甲缝里甚至抠出了细碎的木屑。她的脸白得像纸,眼白上的红血丝比刚才更密了,瞳孔里残留着惊惶的碎光,可那碎光外面裹着一层厚厚的敬畏——不是对上司的服从,是对死神的恐惧,像见了活阎王的小鬼,连头都不敢抬。嘴唇哆嗦了半天,重复了两次才把话说完整,尾音几乎要咽进喉咙里:“原来……原来丽姐您就是青姑。那些……那些杀人不见血的传说,全都是真的。”
丽丽姐连眼皮都没往她那边抬一下,捏着水晶杯杯脚的手指稳得没一丝颤抖,杯壁上沾着的细密水珠顺着杯身往下滑,滴在桌布上,刚好落在我那道血痕旁边,晕开一小片水渍,像只冰冷的眼睛盯着那点猩红。她轻轻抿了一口香槟,酒液在舌尖滚过时,眼神漫不经心地扫过我、花粥和缩在我身边的肖雅,像在看三件没有生命的摆件。“不然你以为,雷朵集团能在东南亚站稳脚跟?”她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指尖漫不经心地划过杯口,留下一道浅浅的水痕,那动作优雅得像在把玩一件艺术品,可话里的寒意能冻住空气。
“曼谷缉毒科的李警官,当年想抄我唐人街的货仓,第三天就‘意外’掉进湄公河——连救生衣都‘忘’带了,尸体漂了七天才找到,手脚都泡肿了。”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那笑意没达眼底,只停在唇瓣边缘,像毒蛇吐信前的假寐,“湄公河上抢货的‘刀疤陈’,带着二十多个手下占了我的码头,一周后他的尸体漂上来时,嘴唇还紫着,是氰化物中毒的痕迹,可谁也查不出他什么时候碰过毒。还有清迈的山口组分支,带头的‘鬼冢’想吞我的分销点,现在连骨灰都找不到——据说被混在化肥里,撒进了罂粟田。”
每说一个名字,宴会厅的空气就更冷一分,连烛火都烧得滞重,火苗歪歪扭扭的,在深棕色的墙壁上投下张牙舞爪的影子。钢琴师早就停了手,指尖悬在琴键上,指节发白,连呼吸都不敢出声;旁边的佣人垂着头,肩膀微微发抖,像怕下一个被点名的就是自己。
放下酒杯时,丽丽姐的语气陡然变得坚定,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感,蛇头项链的玛瑙眼刚好晃过一道红光:“我已经让人传信了,用的是别墅顶楼太阳能板里藏的加密卫星电话,信号直接连到金三角的深山中转基站,美军的监听卫星都抓不到痕迹。这几天,敢死队的‘白玫瑰’、雇佣兵队长‘黑熊’,还有青姑会在泰国的‘黑玫瑰’、日本的‘鬼手’,这些核心成员都会陆续到总部集合。”
她的目光扫过我们三人,像在宣布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可我却觉得那目光里藏着刀,每扫一下,皮肤就像被割过似的疼。指尖的血还在慢慢渗,滴在桌布上的痕迹越来越大,像一只在绝望中挣扎的手——我突然意识到,我们根本不是在参加一场接风宴,是在观看一场魔鬼的宣言,而我们,都是这场宣言里随时可能被碾碎的尘埃。
“调过来?”
我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像被砂纸磨过的锈铁,从紧绷的喉咙里硬生生挤出来,每一个字都裹着刻意压制的颤抖。喉咙里干涩得发疼,像卡着半块粗糙的砂纸,吞咽时连唾液都带着剌人的痛感。喉结重重滚了两下,试图压下翻涌的惊惶,指尖却下意识抠紧了掌心的旧伤,痂皮裂开的刺痛让我勉强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不敢抬头,怕眼底的慌乱撞进丽丽姐的视线。
丽丽姐抬眼看向我,瞳孔微微收缩,眼神里瞬间浸满审视的锐利,像在掂量一块随时可能引爆的炸药。那目光扫过我的脸,从额头的碎发到眼角的细纹,再到紧绷的下颌线,连我不自觉抿紧的嘴唇都没放过,停留了足足三秒——这三秒像三个世纪般漫长,空气都跟着凝固,我甚至能感觉到她目光里的寒意顺着皮肤往骨头缝里钻。
几秒钟后,那审视的冷光才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淬了冰的决绝,连嘴角的弧度都绷得发直。“赫猜和穆湖没死,”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千钧之力,每个字都像从冰窖里捞出来的,“那老东西精得像鬼,他那废物儿子莱塔又疯得像条野狗,吃了这么大的亏,肯定会报复。”
她顿了顿,指尖重重敲在银质桌面上,指甲盖泛着冷白,“笃”的一声闷响像锤子砸在每个人心上,震得桌中央的香槟玫瑰都轻轻晃了晃,花瓣上的晨露滚落下来,砸在桌布上晕开细小的湿痕。“与其等他们带着人找上门,弄脏我这栋楼的地砖,不如我先下手为强,直接把他们在金三角的老巢端了,省得以后看了心烦。”
说到这里,她的眼神陡然冷了几分,扫过宴会厅角落那几个垂着头的核心成员,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狠戾:“还有雷朵集团内部,有些人看我这次在码头遇险,怕是已经动了别的心思——觉得我黛珂丽不行了,能被赫猜拿捏了。”她嗤笑一声,那笑意里藏着刺骨的嘲讽,“正好让他们见见敢死队和青姑会的手段,省得以后暗地里搞小动作,浪费我的时间。”
宴会厅里的空气瞬间变得滞重,像结了层厚冰,连呼吸都带着冰凉的压迫感。烛火被这骤然沉下来的气压掀得剧烈晃了晃,火苗歪歪扭扭地窜起半寸,又猛地矮下去,墙上的影子跟着扭曲、拉长,像无数只张牙舞爪的鬼魅,在深棕色的壁纸上爬来爬去。远处钢琴师的指尖依旧悬在琴键上,连大气都不敢喘,只有他粗重的呼吸声偶尔划破死寂,又飞快被冰冷的空气吞没。
我死死低着头,用额前的碎发遮住眼底的惊涛骇浪——丽丽姐要对赫猜动手,还要借敢死队和青姑会震慑内部,这意味着一场血雨腥风就在眼前。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像要冲破肋骨的束缚,每一次跳动都带着沉重的痛感,撞得我耳膜“嗡嗡”作响。指尖深深嵌进掌心的旧伤里,温热的血珠顺着指缝往下淌,滴在桌布上的红痕越来越大,可我连眼皮都不敢多眨一下——怕那藏不住的震惊、焦虑,会被丽丽姐那双洞察一切的眼睛抓个正着。
十三人女子敢死队——那群金三角训练营里滚出来的死士,匕首能戳穿三公分厚的木板,近身搏杀连男性特种兵都不是对手;五十人雇佣兵——海豹突击队退役的白人老兵扛着改装4A1,刚果金战场下来的黑人握着便携式火箭筒,重火力能轰开普通装甲车;再加上潜伏泰日十几年的青姑会——那些藏在政客办公室、警署档案室的眼线,连警方的突袭计划都能提前截获。
这些势力一旦全部扎进总部,这里就不是堡垒,是密不透风的铁笼:敢死队守着走廊拐角,是随时能扑上来的尖刃;雇佣兵架着机枪扼住出入口,是咬碎一切突围的獠牙;青姑会的人混在佣人里,是盯着每个角落的毒眼。别说摸进核心资料室——那里连门把手都有指纹锁,资料柜带虹膜识别——恐怕我白天多走两步走廊,晚上就会被请去“喝茶”。摧毁雷朵集团?之前的计划简直像拿鸡蛋撞石头,那些摸了半个月的运输路线、记在心里的仓库坐标,此刻全成了废纸,连提都显得可笑。
怎么传消息?我的大脑像被塞进高速运转的齿轮,嗡嗡作响,指尖冰凉得像攥着块冰,后背却冒着凉汗。雷朵集团的监控网密得能筛出蚊子:走廊天花板每隔五米就有一个枪形摄像头,房间里的烟雾报警器其实是针孔镜头,连卫生间的通风口都藏着微型监视器。此刻宴会厅水晶灯正下方,那个半球形的黑色摄像头尤其刺眼——外壳蒙着层薄灰,却遮不住镜头的冷光,旁边的红光每隔两秒闪一下,像只没有眼皮的眼瞳,死死盯着餐桌,连我指尖抠着掌心旧伤的细微动作、花粥抿嘴时的肌肉抽搐、肖雅攥着裙摆的指节泛白,都能被高清镜头捕捉得一清二楚。
手机早成了奢望。出发时被搜走,塞进一楼大堂那个带电子锁的保险柜——密码是六位数,还得刷丽丽姐的指纹才能打开,钥匙串就挂在她旗袍内侧的暗袋里,贴着她的皮肤,连花粥都没碰过的机会。我浑身上下翻遍,唯一的联络工具是藏在衣领内侧的微型信号器——那是杨杰临走前塞给我的,指甲盖大小,用和衬衫同色的特殊纤维线缝死在夹层里,针脚细得几乎看不见。按下去能发实时定位到杨杰的终端,可也就仅此而已:它没有通话功能,不能传文字,甚至按下后三十秒就会自动烧毁芯片,连痕迹都留不下。
可我要传的是什么?是“青姑就是黛珂丽”——这个藏了十三年的核心秘密;是“十三人敢死队、五十人雇佣兵已在调遣中”——足以让警方重新评估战力的关键情报;是“青姑会潜伏泰日,警署有内鬼”——能救下线人性命的警告。这些话别说用一个定位代替,就算写满一张纸都嫌不够,可我手里只有一个“只能亮一次的信号灯”,连半个字都传不出去。
花粥还在一旁细若蚊蚋地附和,声音细得像被风吹得快要散掉,尾音里藏着掩不住的发颤:“姐考虑得周全,这些人来了,看谁还敢作乱。”她的头埋得更低了,下巴几乎要抵到胸口,手里的白色餐巾被攥成了皱巴巴的一团,指节捏得泛白,连指骨凸起的弧度都清晰可见。说话时,她的视线死死钉在丽丽姐的鞋尖上,不敢有半分偏移——那刻意的讨好像贴上去的纸,一戳就破,底下全是藏不住的紧张,连呼吸都跟着发紧,胸口微微起伏。
肖雅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像被人扼住了喉咙,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细碎的颤音,温热的气流喷在我胳膊上。我能清晰地感觉到她的身体在微微发抖,是那种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战栗,肩膀时不时蹭到我的胳膊,带着冰凉的温度。她的手心全是冷汗,顺着指缝往下淌,把我的衬衫袖子都浸得发潮,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她另一只手死死护在微微隆起的孕肚上,指尖抠着旗袍上的樱花绣纹,把细腻的真丝捏出几道深褶,指甲缝里都嵌进了布料的纤维——显然是被“敢死队”“雇佣兵”的字眼吓破了胆,连稳住身体的力气都快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