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刀与柔的纠缠(2 / 2)
肖雅乖乖“嗯”了一声,伸手拢了拢外套领口,把下巴埋进去蹭了蹭,又靠回我怀里,指尖在鹅黄裙子的茉莉绣纹上轻轻划着——银灰色的丝线在光下泛着极淡的闪,是掺了细银线的缘故,针脚密得几乎看不见接头。“等孩子出生,我们穿着新衣服去晒晒太阳好不好?”她突然抬头,眼里的憧憬像盛了满眶的星光,连声音都带着雀跃,“就去老樟树下,那里的阳光最暖了,能晒得人浑身发懒,还能闻到樟木的香味。”
她的指尖轻轻按在自己小腹上,语气软得像梦:“到时候让孩子趴在我怀里,裹着小毯子,你就坐在旁边的石头上抽烟,阳光透过树叶落在我们身上……多好啊。”
“好。”我低低应着,声音裹着刚吸进肺里的樟木香气,软得像化了的糖。下巴轻轻抵在她发顶,发丝蹭过胡茬,带来细碎的痒——那头发是下午刚梳顺的,还带着点洗发水的淡香,混着草药味,是独属于肖雅的气息。我闭上眼,睫毛蹭过她的发梢,终于敢暂时松垮下紧绷的神经:只有在她怀里,杨杰扇在左脸的灼痛才会淡下去——那片皮肤还绷得发紧,像蒙着层晒干的薄皮,一碰就隐隐发麻;夏川由美加攥过的手腕也不再发烫,可那四道指印的纹路,像刻在皮肤上的记忆,稍一用力就泛起钝痛;连“黄导”这个名字都暂时沉进心底,我只是肖雅的“袈沙”,是会给她挑软云棉裙子、会陪她等孩子出生的男人。
可这安稳太轻了,像偷来的,又像风中颤巍巍的烛火——风一吹就可能化掉,稍一碰就会熄灭,连呼吸都不敢太用力,怕下一秒就碎了。
傍晚的红土还带着白日的余温,踩上去暖得烫脚。我靠在老樟树的粗皮上抽烟,烟盒是下午在便利店随手抓的廉价本地货,纸质糙得像砂纸,捏在手里发皱。烟丝燃着时“滋滋”轻响,火星在暮色里一闪一闪,烟雾呛得喉咙发紧,比平时抽的硬壳烟烈上三分。老樟树的影子拉得很长,把我罩在一片凉荫里,地上散落着几片枯树叶,被风卷着打旋。
“袈沙哥!袈沙哥!”哨兵的喊声突然划破寂静,脚步急促得像踩在火上,粗麻布地毯被他踩出“沙沙”的摩擦声,边缘的毛絮都跟着颤。他跑到我面前时还喘着气,手撑着膝盖,额角挂着汗:“夏川前辈醒了,在、在她住处找你呢,说有东西要给你,让你赶紧过去。”
我心里猛地一沉,像被扔进块冰,手指狠狠掐灭烟蒂——烟蒂在干燥的红土里烫出个焦黑的小点,瞬间就没了火星。我把烟盒塞回口袋,指尖蹭过皱巴巴的纸壳,快步往她住处走。那是离主楼不足百米的小平房,墙皮掉了大半,露出里面暗红色的土坯,门口挂着块金属挂牌,是青姑会核心成员的蛇形刺青样式——墨色的蛇头铸得锋利,鳞片的纹路嵌着细沙,正对着主楼的方向,像在暗中守着什么,连夕阳照在上面都泛着冷光。
推开门时,一股冷硬的枪油味先撞进鼻腔,混着和服上未散的檀香——两种味道一冷一暖,像夏川由美加的人,一半是枪林弹雨里磨出的锐,一半是藏在和服下的柔。夕阳从西窗斜射进来,在地上投出长条的光,刚好照在桌前的夏川由美加身上。她正坐在木凳上擦枪,伯莱塔92F在她手里转得利落,枪身的哑光黑映着夕阳,枪托上刻的“雪”字被麂皮布蹭得发亮。她左手稳稳托着枪身,右手捏着块米白色麂皮,顺着枪膛边缘细细擦拭,连扳机护圈的缝隙都没放过,指尖的茧子蹭过金属表面,发出极轻的“沙沙”声,动作熟稔得像在抚摸自己的掌纹,枪口始终朝下抵着鞋底,透着常年持枪的警惕。
桌上摆着个青瓷瓶,瓶身刻着缠枝莲纹,釉色是清迈老窑特有的温润米白,花纹的边缘积着点细灰,一看就是摆了些年头的老物件。听见推门声,她头也没抬,直到擦完最后一下,才把枪放进桌下的枪套,抬眼冲我笑了笑——嘴角的疤痕跟着浅浅勾起,在夕阳下泛着浅白,语气像没事人一样,却藏着点说不清的试探:“袈沙君、手が重いですね。午後中眠って、晩ご饭も食べられませんでした。”
我喉结滚了滚,刚要解释,说“当时は运転に集中して、道が凸凹していて、気をつけないと危険です——怕车身晃得厉害,才没敢分心”,话还没出口,她已经放下麂皮布站起身,手里拎着那个青瓷瓶走过来。瓶身带着室内的微凉,刚碰到我手背就激起一阵轻颤,她不由分说抓起我的胳膊,指尖带着药膏的清凉,轻轻抹在我手肘的擦伤上——那药膏是淡绿色的,像碾碎的薄荷和草药混在一起,抹开时凉丝丝的,顺着皮肤往骨头里钻,原本火辣辣的痛感瞬间淡了大半,连呼吸都跟着松快了些。
“夏川先辈、午後のことは…”我喉结滚了滚,声音发紧,手腕下意识往回抽——可她攥得更紧了,指腹的茧子蹭过我手肘未愈的擦伤,力道和当年在湄公河泥泞里扶着我腰的劲儿一模一样:不重却稳,带着不容挣脱的笃定,连指尖按压的位置都和那时扶着我伤口的角度重合,熟悉得让人心头发沉。
“分かっています。”她没等我说完就轻轻打断,抬眼望过来时,瞳孔里映着煤油灯的微光,没有怒意,反而像蒙了层晨露的玻璃,透着了然的温柔——那眼神太准了,连我藏在衬衫下的紧绷肩线、捏着青瓷瓶的指尖泛白,都没放过,“シャオヤさんに误解されるのを恐れて、リリーさんに「近すぎる」と思われて卧底の役目を溃すのも恐れていますね。”她把青瓷瓶往我手里又塞了塞,瓶底的缠枝莲纹硌着掌心的老茧,凉意在指缝里钻,和药膏的温热形成尖锐的反差,“大丈夫です、待っています。仕事が终わって、お前が本当に欲しいものを决めるまで。”
她顿了顿,指尖极轻地碰了碰我手腕上还未消的指印,那力道软得像碰易碎的玻璃,声音也跟着放柔,尾音裹着点不易察觉的委屈:“次は…肘で殴らないでください、痛いです。手で押してくれれば、もう无理に逼らないから。”
我愣在原地,青瓷瓶的凉意顺着掌心往胳膊肘窜,药膏的薄荷清香钻进鼻腔,却堵得喉咙发紧,连呼吸都带着滞涩。她却已经松了手,转身走回桌前,背影挺得笔直,没有半分拖沓——和服的墨黑布料贴在她背上,暗金菱纹在煤油灯的光下泛着细碎的闪,腰侧的暗缝随着转身的动作轻轻开合,露出里面黑色的内搭(那是藏枪的地方)。耳后的蛇形刺青藏在高马尾的阴影里,只露出一点墨色的蛇头尖,像埋在皮肉里的刀,随时能出鞘,却又在转身的瞬间,泄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
接下来的几天,夏川由美加的追求像金三角的雾,细密、执着,无孔不入,却又始终隔着一层分寸,让我找不到半分拒绝的由头,更不敢撕破脸。
清晨的露水还没干时,她会提着油纸包出现在主楼门口——里面是镇口阿婆小摊上的椰蓉糕,肖雅最爱的那种:新鲜椰丝磨得极细,混着糯米蒸得软糯,裹在印着椰树图案的牛皮油布里,还带着灶火的余温。她递过来时,指尖捏着油纸的边角,指节泛白,左眉骨的疤痕在晨光里泛着浅白,眼神里藏着点小心翼翼的期待:“手作りしたので、シャオヤさんが好きかもしれません。届けてくれますか?”温热透过纸壳传过来,烫得我指尖发暖,可那句“手作り”却像针,扎得我心口发慌——我分明前天才见过阿婆摆摊,她根本不会做这种椰蓉糕。
丽丽姐召集核心成员议事时,她更是把“掩护”做得天衣无缝。那天丽丽姐刚提了句“西坡军火库得重新清点,谁去?”,夏川由美加立刻笑着往前站了半步,工装外套的拉链拉得整齐,肩章上的蛇形徽记闪着光:“袈沙はシャオヤさんと医师のところに行くので、私が点検します。绝対大丈夫です——前天才去过,记録は确かです。”语气熟稔又笃定,连嘴角的弧度都带着让丽丽姐放心的利落。丽丽姐正用银签挑着碟子里的槟榔,闻言抬眼扫了我一下,又瞥了眼夏川由美加,嘴角勾了勾:“还是你细心”,说着挥了挥手让我退到旁边。夏川由美加转头冲我眨了眨眼,眼尾弯成月牙,左眉骨的疤痕跟着浅浅扬起,像藏了个只有我们知道的秘密。
甚至在我深夜躲到老樟树下抽烟时,她也能精准找到我。月光把树影拉得很长,她拎着个布包走过来,里面是把磨得发亮的短刀——刀鞘是深棕色的头层牛皮,上面用银线绣着蛇形纹,蛇鳞的纹路细如发丝,和青姑会的标志一模一样。她抽出刀时“唰”地一声,刀刃泛着冷白的光,映出老樟树的影子,刀身刻着极小的“雪”字(是她的代号)。“阿逸のナイフは鋭くないです。”她把刀塞进我手里,刀柄的防滑纹路刚好贴合我的掌心,“これは防身用で、バンコクの老锻冶师に作ってもらいました。锖びにくい処理をしてあるので、红土でも切れ味が落ちません。”指尖敲了敲刀鞘,声音里带着熟稔的利落,却藏着点不易察觉的软。
每次我想躲开,想扯着“前辈”的距离说“先辈、お疲れさまです。大丈夫です,手の下に人がいます”,她都能立刻补上台阶:“シャオヤさんの分も気にかけているので、大丈夫です”“リリーさんに约束したので、逃げられません”,理由合情合理,既没越界,又处处透着无法拒绝的亲近。
肖雅终究是察觉到了些端倪。那天她靠在我怀里翻画册,指尖轻轻划过我手腕上淡下去的指印,指甲盖是圆润的粉色,没涂甲油,蹭得皮肤发痒:“夏川前辈真照顾你,比亲姐姐还上心。”她顿了顿,抬头望我,眼里带着点天真的疑惑,“上次你说被蚊子咬了,怎么看着像抓痕呀?还是四个指节的印子呢。”
我耳尖瞬间发烫,赶紧攥住她的手往自己脸上贴,转移话题:“你看,还有点红呢,山里的蚊子毒得很,那天晚上被咬了好几个包,痒得我使劲抓,才抓出这样的印子。”语气刻意放得轻松,连嘴角的笑都带着点强行绷出来的自然。
肖雅没多问,只是“哦”了一声,把脸埋进我怀里,头发蹭得我下巴发痒,声音闷闷的:“那下次我帮你涂花露水,医官说薄荷味的能驱蚊。”温热的呼吸透过衬衫渗进来,烫得我心口发疼——她的信任像块软玉,我却只能用谎言去护着,连指尖都不敢用力回抱她。
丽丽姐看在眼里,总爱在晚饭时拿这话打趣。那会儿她通常坐在主位,手里捏着双银筷,筷头刻着细小的蛇形纹,正挑着瓷盘里炖得软烂的鸡肉——那是后厨特意给肖雅炖的,加了安胎的药草,汤面上飘着层浅黄的油花。她夹起一块鸡腿,却没往自己碗里放,反而隔着桌子递到我面前,银筷在灯光下泛着冷光,眼神却像淬了水的针,扫过我手腕上还没完全消的指印,又瞥了眼门口正端着汤进来的夏川由美加,嘴角勾着似笑非笑的弧度:“你们俩倒像亲兄妹,当年湄公河那趟浑水没白蹚,情分扎实。”
话音刚落,她指尖的银筷轻轻顿了顿,语气突然沉了些,带着不容置疑的审视:“袈沙,你可得好好对肖雅。那姑娘怀了孕,心思细得像根针,别让人家姑娘受委屈——青姑会里,对不起自己女人的,没一个有好下场。”
我赶紧点头应着,“知道了丽丽姐”几个字说得又快又轻,指尖攥着竹筷的力道大得指节泛白。心里却像揣了块刚从红土深处挖出来的湿石头,沉甸甸的压得人喘不过气——丽丽姐的眼神太毒,她哪是在说“亲兄妹”,分明是在敲打我,提醒我别忘了自己的位置,更别忘了肖雅的身份。
只有我知道,夏川由美加的追求根本不是“亲兄妹”的关照,那是比枪口更危险的东西——像金三角雨林里的寄生藤,细韧、执着,悄无声息地缠着我的“袈沙”身份:缠在我手腕的指印上,缠在我对肖雅的愧疚里,缠在我不敢暴露的卧底使命上。稍不留神,这藤蔓就会收紧,把我、把我的任务、把肖雅的安稳,一起拖进万丈深渊。
夏川由美加太聪明了。她清楚我的软肋是肖雅——怕肖雅察觉异样伤心,怕腹中的孩子受牵连;更清楚我的死穴是卧底身份——怕丽丽姐起疑,怕多年的潜伏功亏一篑。所以她的每一步都踩在“安全区”里:送椰蓉糕说是“给肖雅的”,替我挡差事说是“帮丽丽姐分忧”,递短刀说是“怕我再受伤”。理由天衣无缝,姿态得体又亲近,让我没法翻脸,更没法刻意疏远——一旦我露出半分抗拒,反而会显得心虚,倒让丽丽姐的怀疑坐实了。
那天晚上,月亮升得很高,是弯得像把镰刀的残月,冷白的光洒在红土上,把整片地面染成了浅灰色,连老樟树的影子都拉得又细又长,像张摊开的网。我靠在树干上抽烟,烟蒂的火光在夜色里一明一暗,火星落在地上,瞬间就被干燥的红土熄灭,只留下个黑黢黢的小点。空气里裹着罂粟花的甜香,混着樟树叶的清苦,闷得人胸口发堵。
“沙沙——”脚步声从身后传来,轻得像风吹落叶。转头时,夏川已经站在离我三步远的地方,手里拎着两瓶啤酒——是当地产的廉价牌子,瓶身沾着细密的水珠,显然刚从冰桶里捞出来,标签卷着边,印着模糊的泰文。她穿的还是那件墨黑和服,暗金菱纹在月光下泛着极淡的闪,耳后的蛇形刺青露了小半,墨色在冷光里显得格外沉。
“袈沙君,”她把一瓶啤酒往我面前递,玻璃瓶的冰凉顺着指尖往上钻,冻得我指腹发麻,“一杯饮みませんか?夜が冷たいです。”
我没接,手指夹着烟往嘴边凑了凑,烟雾呛得喉咙发紧。她却没收回手,反而自顾自拧开瓶盖——“啵”的一声轻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她仰头喝了一大口,酒液顺着嘴角往下流,滴在和服的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子,像溅了滴墨。
“シャオヤさんのことを爱しているのは分かっています。”她的声音在夜色里带着点酒后的沙哑,却异常清晰,每个字都像敲在红土上,掷地有声。她低头擦了擦嘴角的酒渍,指尖蹭过左眉骨的疤痕,再抬眼时,眼神亮得惊人——那亮里有执拗,像淬了火的刀,却又藏着点细碎的温柔,像落了星光,“シャオヤさんと安定した生活をして、子供を待ちたいと思っているのも分かります。でも、私は谛めません。”
她往前迈了半步,月亮刚好照在她眼底,把瞳孔染成冷白:“青姑会では、欲しいものは夺うものです。”她攥紧了手里的啤酒瓶,指节泛白,连指节处的老茧都看得清晰,“他人のものでも、夺えば自分のものになります。”
顿了两秒,她的目光死死锁着我,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人も同じです。”
风卷着樟树叶“簌簌”作响,烟蒂的火光又闪了一下,我盯着她手里的啤酒瓶,看着那片深色的酒渍在和服上慢慢晕开,心里像被红土埋了半截,又闷又沉。
我捏着烟盒的手狠狠攥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连指甲盖都透着淡淡的青。那是下午在便利店买的廉价烟盒,硬纸壳早已被揉得皱巴巴的,边角磨出毛茬,棱角硌在掌心的老茧上,疼得像被细针扎着——烟盒里还剩三支烟,被攥得变了形,烟纸都贴在了烟丝上。
远处主楼的灯光亮着,是暖黄色的,从二楼东侧的窗户透出来——那是肖雅的房间,窗帘没拉严,能看见里面隐约的光影。我几乎能想象出她此刻的模样:或许正坐在床边叠刚晒好的床单,米白色的棉料被她捋得平平整整;或许已经躺下了,床头那盏铁艺小灯留着微弱的光,她手轻轻放在小腹上,等着我回去;说不定还会摸过床头柜上的安胎药包,想起我早上叮嘱她“饭后记得敷”的话。
风突然转了向,卷着罂粟花田的甜香撞过来——那香味不是清晨的清冽,是被夜色浸过的醇厚甜腻,像融化的蜂蜜,却裹着红土特有的干腥气,吸进肺里都带着滞涩的闷。这甜香里又混着夏川由美加身上的檀香,是她和服上的味道,沉水的老檀木味,和雪松香水的清冽早被夜风揉在了一起,两种气味缠在鼻尖,呛得我喉咙发紧,连呼吸都跟着沉重。
我知道,这场在金三角红土上的博弈,从来不止是毒品与使命的较量——不是只有盯着肖云海的动向、摸清青姑会的运输线那么简单。它藏着爱与责任的撕扯:爱是肖雅贴在我下巴上的轻吻,是她摸着小腹说“宝宝踢了”时的亮眼睛,是她盼着父亲归来的失落;责任是杨杰扇在脸上的灼痛,是烈士陵园里老周墓碑上的雨水,是“中国军人”四个字刻在骨血里的重量。
还有这突如其来的、让我无处可逃的追求。夏川由美加的刀藏在和服腰侧的暗缝里,是伯莱塔92F的冷硬金属,枪托上“雪”字的纹路磨得发亮,她指尖一碰就能握住;她的温柔藏在青瓷瓶的药膏里,是薄荷混着草药的清凉,抹在擦伤上时指尖的轻;藏在油纸包的椰蓉糕里,是刚出炉的温热,递过来时眼神里的期待。
而我的刀,藏在“袈沙”的面具下——是对肖雅说“我去去就回”时的温柔笑意,是对夏川由美加说“多谢前辈”时的刻意疏远,面具底下是陈默的隐忍与挣扎。我的责任,刻在中国军人的骨血里,是穿军装时的誓言,是卧底时的使命,是哪怕对着肖雅的笑,也不能忘了“端掉毒窝”的初心。
风又卷过老樟树,叶子“簌簌”地响,像谁在低声叹息。我松开烟盒,掌心的印子深得吓人,和夏川由美加攥出的指印叠在一起,成了刻在皮肤上的挣扎。
风又吹过老樟树,带着夜的凉意,老樟树叶被吹得“簌簌”作响——不是轻快的晃动,是沉缓的、带着拉扯感的摩擦声,像谁藏在树影里低声叹息,每片叶子的颤动都带着细碎的余韵,落在肩头轻得像羽毛,却压得人心头发沉。
我抬手掐灭烟蒂,拇指和食指狠狠碾在发烫的烟头上,火星“滋”地一声熄灭,在干燥的红土里烫出个黑黢黢的小点,还冒着极淡的青烟,转眼就被夜风卷散。肩膀几不可查地顿了顿,才转身往主楼的方向走。红土被夜露浸得微湿,踩上去发黏,每一步都陷下浅浅的脚印,抬脚时带着“沙沙”的摩擦声,却像踩在磨得锋利的刀尖上——从脚心传来细碎的疼,顺着小腿往上窜,连大腿的肌肉都绷得发紧,每一步都沉重得像灌了铅。
夏川由美加没追上来。她只是站在原地,墨黑的和服在夜色里几乎要融成一片暗影,只有手里的啤酒瓶泛着冷白的光——玻璃瓶上的水珠顺着瓶身往下滑,滴在红土里,“嗒”地一声轻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她没说话,连呼吸都放得轻,像一尊立在树影里的雕像,只有耳后的蛇形刺青在月光下偶尔闪一下墨色的尖,蛇鳞的纹路藏在发丝里,看不真切,却透着股执拗的静。
远处的罂粟花田在月光下铺展开来,无边无际的粉白花瓣被冷光浸得透亮,像撒了一地碎银。风掠过花田时,花瓣轻轻晃荡,泛起流动的白浪,连花萼上的绒毛都沾着细碎的光晕,美得像场不真实的幻觉——没有红土的腥气,没有毒品的原罪,只有纯粹的、蛊惑人的柔。
可我知道,这幻觉里藏着刀,藏着血。藏着肖云海腰间别着的无声手枪,藏着青姑会运输车里裹着油纸的毒品,藏着三年前死在马赛港的缉毒警冰冷的尸体;藏着我永远不能对肖雅说的秘密:她盼了多年的父亲是双手沾血的毒枭,她憧憬的“家人团聚”是毒品交易的幌子,而那个天天抱着她、说要等孩子出生的“袈沙”,迟早要亲手打碎她的世界,连一句“对不起”都没法说出口。
这幻觉里,还藏着夏川由美加那柄裹着温柔的刀。这刀没有伯莱塔92F的寒光,却比任何枪都更让我心惊——它藏在青瓷瓶药膏抹过伤口的清凉里,藏在油纸包椰蓉糕递过来的温热里,藏在替我挡下军火清点差事时的爽朗里,藏在那句“我等你”的执拗里。它不用出鞘,只用指尖的温度、嘴角的笑意,就戳中了我最真实的软肋——是我对肖雅的不舍,是我藏在“袈沙”面具下的愧疚,是我身为中国军人却动了私情的挣扎。
夜风又卷过罂粟花田,甜香混着檀香飘过来,我攥紧了口袋里的青瓷瓶,瓶底的缠枝莲纹硌着掌心,凉得像冰。脚步没停,朝着主楼的暖光走去,每一步踩在红土上的疼,都比不上心里那道钝痛来得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