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暗流未平(2 / 2)
他沉默了片刻,房间内只听得见窗外寒风吹过树枝上枯叶的呜咽声。
他摩挲着腰间玉佩,缓缓道:“即便是从神都来的,用的是好纸好墨,也可能只是某位权贵的寻常书信,恰巧被李文远那老小子慌乱中烧毁了,单凭这个,我们什么都证明不了,也动不了任何人…”
“是啊,证明不了什么…”
楚潇潇的目光转向窗外那株枯树,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眼里闪过一丝决绝,“所以…昨日返回神都厚,我便已经见过狄阁老,狄公也明确提到不能仅凭猜测,更需要知道,这封来自神都,用着御赐层面的物品,让李文远如此重视乃至阅后即焚的信上,原来到底写了什么…”
她收回目光,重新落在那个木匣上,眼神变得异常犀利,“或许,答案就在这些被烧焦的残片里…”
旋即她立刻拿起木匣,站起身,官袍的下摆在椅子上划过,侧着头,冲着李宪眨了眨眼,“不知王爷可有兴趣,随我去一趟狄阁老府上?阁老见多识广,或许有办法,让这残片显露出它背后的真相…”
李宪看着她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决心,知道她已打定主意要追查到底。
他笑了笑,也站起身,掸了掸身上并没有什么灰尘的锦袍,恢复了那副慵懒的姿态,眼中却闪过一丝兴味:“既然你楚大人这么说了,也好…本王倒要看看,这快烧成灰的信里,能藏着什么鬼名堂…”
随后,二人并肩走出大理寺,坐着李宪的亲王车驾,朝着狄府的方向缓缓驶去…
……
狄仁杰对于楚潇潇和李宪的到来并没有感到一丝意外,似乎早已料定两人会来,桌子上已提前摆好了两盏晾的正合适的茶水。
见二人进来到来,狄仁杰并未放下手中的书卷,反而更加气定神闲地坐在那里,透过书侧面偷偷观察两人的反应。
而楚潇潇与李宪相对而坐,目光却都紧紧盯着书案后那位须发皆白的老者。
楚潇潇没有过多的寒暄,她深知在狄仁杰面前,任何迂回都是徒劳。
索性直接从袖子里取出那个小巧的檀木匣子,双手平稳地递到狄仁杰面前。
“阁老…这是在李文远书房暗格中发现的信笺残片,已被火焚毁大半,徒留些许焦边,潇潇才疏学浅,用尽寻常之法,亦无法辨认其上残留的字迹,恳请阁老施以援手,或有奇术,能令其显影。”
狄仁杰抬起那双足以看透事件一切的眼眸,目光在楚潇潇的脸上停留一瞬,又扫过旁边难得收起嬉笑,此刻神色凝重的李宪。
随后又低头看了看放在自己面前的木匣,缓缓道:“李文远其人,心思缜密,临事果决,他既决心焚毁此信,必是其中内容干系重大,足以动摇根本,你们…确定要看?”
这话问得意味深长,既是在提醒此事可能带来的风险,亦是在做最后的确认。
李宪下意识地看向楚潇潇。
楚潇潇没有丝毫犹豫,迎上狄仁杰的目光,斩钉截铁地说道:“要看,无论上面的内容如何扑朔迷离,真相不容掩埋,此信或与凉州案余孽、乃至…潇潇父亲旧案有所关联,不得不查…”
狄仁杰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不再多言,伸手打开木匣,从旁边拿过一把特制的白银打造的镊子,小心翼翼地夹起那片被烧的焦黑,边缘卷曲翘起,极其脆弱的碎纸片,动作轻柔。
他将纸片对着从窗户透过的阳光,仔细端详了半晌。
“纸质坚韧,虽经火焚,仍未见完全酥碎,此乃上等宣州楮皮纸,非寻常官宦可用。”
狄仁杰缓缓开口,语气不急不慢,“墨色深入肌理,沉而不浮,晕而不散,遇火碳化后仍能保有部分形态…这是宫内御墨,或是亲王、公主府特供之品的特征。”
他每说一句,楚潇潇的心便沉下去一分…
御赐或王府专用…这几乎是将来源指向了一个令人不敢深思,却也是心中早已猜想到的方向。
狄仁杰起身从旁边的一张小桌上取来一张雪白无暇的宣纸,将那碎片轻轻地放在上面。
白色的底衬,更显得那片焦黑触目惊心。
他起身,走向靠墙而立的古旧木制柜子,打开后,楚潇潇看到上面密密麻麻的小抽屉,标注着各种药材和矿石的名称。
他熟练地拉开其中一个,取出一瓶只有巴掌大小的青瓷小瓶,又从塞满了各式各样的笔海中,挑出一支尚未用过的小楷狼毫。
“这里是一种药水,乃老夫早年游历西域时,偶从一龟兹古方中所得,后经过多次改良,终成如今之用。”
狄仁杰一边用清水净手,一边解释道,“其性温和,能与墨中某些特定成分缓慢反应,于残迹上显露出极淡的影痕…然,此法对纸张损害亦不小,用过之后,此残片恐再难保存,且未必能显全貌,你…要有一定的准备。”
“但凭阁老所为,只要能将上面的内容印出,即便寥寥数语。”楚潇潇毫不犹豫地说道,李宪也在旁边点头附和。
见状,狄仁杰不再多言。
他用狼毫笔尖,小心翼翼地探入青瓷小瓶,蘸取了一些无色无味的药水。
他屏住呼吸,手腕悬空,笔尖如同蜻蜓点水一般,轻轻地将瓶中药水涂抹在那片焦黑的信笺残片上,每一个动作都非常谨慎,生怕将
在楚潇潇和李宪二人的注视下,药水缓缓浸润焦黑的纸片,纸片的颜色似乎比刚才变得更加深暗了一些,且有些脆的纸张此刻在药水的作用下,边缘已经出现了一点点软化的迹象。
时间一点点流逝,楚潇潇和李宪两人屏住呼吸,大气不敢喘一下,双手不由得握得紧了一些。
屋内顿时陷入了一片沉寂之中,只剩下三人几乎难以听到的呼吸声。
过了半晌,被药水浸润过的地方,开始在宣纸的映衬下,显现出一些十分淡的,近乎灰白色的痕迹。
“这里似乎是个字…”李宪眼尖,瞪大眼睛指着残片靠上的地方低呼一声。
楚潇潇定睛望去,那里似乎有几个模糊的笔画,她自己在手心上按纸上的痕迹一点点比划着。
突然,她的心猛地一沉,出口说道,“这…这似乎是‘玉门’二字…”
狄仁杰蹙着眉看了她一眼,并未言语,而是继续盯着纸上的碎片痕迹。
几乎是同一时间,在残片的另一角,也是这张纸原本烧毁最严重的地方,又有几个更浅淡的痕迹显现出来。
笔画扭曲,辨认起来更为困难…
“…这…这像是个‘血’字…”李宪眯着眼,努力分辨着,“旁边这个…是‘莲’?对,就是‘莲’,这两个字连起来…是…血莲?”
“血莲”二字入耳,楚潇潇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
赤砂、玉门、血莲…这些看起来毫无关系的线索,在此刻被这残片上的只言片语强行串联在了一起。
她的目光飞快地扫过残片上最后一片区域,在底部的位置上,一个更加模糊,几乎和焦黑色融为一体的笔画残痕,在药水的持续作用下,勉强地显露出来,似乎是一个“…祭…”字的局部。
当她说出这几个字的时候,李宪心中默默地将这几个零散的不能再零散的字眼拼凑起来,脸上写满了疑惑,“…玉门…血莲…祭…这都是哪里跟哪里啊,本王怎么有些看不明白呢?莫非…这是某种没有记载到的仪式?”
楚潇潇和狄仁杰都没有说话,只是一味地沉默着。
“阁老,您见多识广,博闻多识,您可知这是何意?”半晌后,楚潇潇看向狄仁杰,现在只能寄希望于眼前这位博古通今的宰辅。
“玉门关外,恐有异动…”狄仁杰的声音缓缓响起,每个字都仿佛带着千斤之重,只见他放下手中的笔,目光扫过两人,沉声道,“‘血莲’…这个名字,老夫确有印象…多年前核查一批陈年旧档时,曾偶见提及,乃西域一个极为隐秘的教派,自称信奉‘血莲圣母’…其行踪诡秘,手段诡异,常以幻术、药物惑人心智,所图非小…因其活动范围多在域外,朝廷虽视其为异端,却也碍于周边其他小国,未曾出兵剿灭。”
他顿了顿,神色变得更加严肃:“若李文远、郭荣之事,乃至那来历不明的‘赤砂’,最终竟与这‘血莲教’牵扯上关系…只怕我们所面对的,绝非简单的贪腐或叛国,而是一场精心策划,图谋更深的祸乱。”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楚潇潇身上,“潇潇,你既已窥得此冰山一角,接下来,意欲何为?”
楚潇潇迎着狄仁杰深邃的目光,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起的惊涛骇浪,坚定地回答:“线索既已指向玉门关与‘血莲’,潇潇绝不能视若无睹,我决定,暗中调查这个‘血莲教’的底细,以及他们与‘赤砂’之间,究竟有何种关联…”
她停顿了几息,“或许,这也是揭开我父亲当年中毒真相的另一条线索…”
狄仁杰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最终也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他没有出言反对,只是沉声告诫:“此事,需如履薄冰,慎之又慎…‘血莲’二字,在神都某些层面,亦属禁忌之语,牵涉之广,可能超乎你我想象…暗中查访,切记保护自身,未得确凿证据之前,万不可打草惊蛇…”
“潇潇谨记…”楚潇潇躬身行礼,“多谢阁老指点…”
走出狄府书房,秋日的凉风拂面,却吹不散楚潇潇心头的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