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3章 末班地铁驶向何方(1 / 2)
陈默讨厌加班,尤其讨厌加班到必须赶末班地铁。
今晚又是如此。电脑右下角的时间跳成23:05时,他才终于保存了最后一份设计稿。办公室早已空无一人,惨白的灯光照在格子间灰色的隔板上,像停尸房的编号。他匆匆收拾东西,关灯,锁门,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出令人心慌的回音。
等他一路小跑冲进地铁站入口,电子显示屏上红色的数字刚好跳到23:28。距离末班车进站还有两分钟。
站厅里灯光调暗了一半,广告牌大部分已经熄灭,只剩下零星几块还亮着,发出幽蓝或惨白的光。清洁工推着哐当作响的保洁车,消失在通往地面的电梯尽头。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尘土的混合气味,异常安静,只有他自己的脚步声和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他刷了卡,穿过闸机,快步走下通往站台的楼梯。
脚步声在巨大的地下空间里被放大,带着空旷的回响。站台比他想象的还要冷清,一个人影都没有。头顶的照明灯管有一半是灭的,剩下的那些也有几盏接触不良,忽明忽灭地闪烁着,将站台切割成一片片光亮与阴影交织的区域。
他习惯性地走向站台中部,平时这里等车的人最多。金属长椅在黯淡的光线下反射着冷硬的光,空荡荡的。他找了个位置坐下,掏出手机,屏幕的光映亮了他疲惫的脸。没有信号格,一个红色的叉。他皱了皱眉,习以为常,地铁隧道里信号不好是常事。
他抬起头,望向轨道对面黑黢黢的墙壁上的巨幅广告。那是一个新楼盘的广告,白天看时,上面是阳光明媚的样板间和笑容灿烂的模特。此刻在昏暗闪烁的灯光下,那模特的笑容似乎有些扭曲,眼神空洞,直勾勾地“看”着站台这边。陈默移开目光,心里有点发毛。
隧道深处传来了隐约的风声,带着湿冷的、铁锈的气息。这是列车即将进站的征兆。他收起手机,站起身,走到黄色安全线前,下意识地紧了紧单薄的外套。
风声越来越大,带着某种呜咽。终于,两道刺眼的白光从隧道尽头射来,如同巨兽睁开的眼睛。列车带着巨大的轰鸣和金属摩擦的尖锐噪音,缓缓驶入站台。车头的灯光过于强烈,让他眯起了眼睛。
列车停稳,车门在他面前“噗嗤”一声打开,内部明亮的灯光倾泻出来,与站台的昏暗形成鲜明对比。
陈默一步踏了进去。
车厢里果然暖和了不少,但也弥漫着一股奇怪的味道,像是……旧报纸和灰尘,还夹杂着一种若有若无的、类似福尔马林的消毒水气味。他环顾四周,车厢里零星坐着几个人,都分散在不同的角落,各自低着头,看不清面容。这很正常,末班车总是这样。
他走向靠近车门的一个位置坐下,把公文包放在并拢的腿上,松了口气。总算赶上了。
车门关闭,列车轻微晃动一下,开始加速。窗外的站台灯光飞速向后掠去,很快被隧道的黑暗吞噬。
陈默靠在冰凉的塑料椅背上,闭上酸涩的眼睛,打算小憩片刻。家还在十几站之外,够他睡一会儿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强烈的尿意把他憋醒了。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揉了揉脸,看向车门上方的线路图。
下一站:清河。
他愣了一下,以为自己看花了眼。他记得自己上车那一站是“创业园”,下一站应该是“南山路”才对。“清河”?这条线有叫“清河”的站吗?他在这座城市生活了十年,每天通勤这条地铁线,闭着眼睛都能背出所有站名。绝对没有“清河”。
他晃了晃脑袋,觉得大概是太累了,出现了幻觉。或者是线路图故障?他盯着那块电子显示屏,红色的光点确实稳稳地停在“清河”站上。
列车开始减速,广播响起,一个平板无奇、略带电流杂音的女声报站:“清河站,到了。请乘客从右侧车门下车,注意站台与列车之间的空隙。”
声音很陌生,不是他平时听惯的那个播音员。
列车停稳,车门打开。站台同样昏暗,样式古老,墙壁是那种老式的、带着污渍的白色瓷砖,顶部的灯管发出昏黄的光,几只飞蛾围着灯管徒劳地扑打着。站名标识牌是手写体的“清河”两个字,红漆有些剥落。空气里那股消毒水味更浓了。
没有人上车,也没有人下车。陈默透过车窗看向站台,空无一人,只有几张破旧的、印着不孕不育广告的塑料长椅孤零零地立着。
这站台……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陈旧和破败感,与他熟悉的现代化地铁站格格不入。
车门关闭,列车再次启动。
陈默心里的那点怪异感越来越浓。他坐直了身体,睡意全无,开始仔细打量这节车厢。
灯光似乎比刚上车时黯淡了一些,带着一种陈旧的暖黄色,不像普通地铁的LEd冷白光。地板是深红色的,有些地方磨损严重,露出底层的颜色。座椅是墨绿色的硬塑料,款式很老,椅背上还有那种烟灰缸的凹槽——这玩意儿早八百年就被淘汰了。
这车厢……也太旧了吧?他每天坐地铁,虽然没特别注意过车厢内饰,但可以肯定绝不是这个样子。这更像是……十多年前,他刚来这座城市时坐过的老式地铁。
他看向其他乘客。离他最近的是斜对面一个穿着藏蓝色工装、低着头打瞌睡的中年男人,帽子压得很低。隔了几排,是一个抱着硕大蛇皮袋的老太太,头发花白,蜷缩在座位上。更远处,车厢连接处附近,似乎坐着一对年轻情侣,依偎在一起,看不真切。
所有人都很安静,保持着末班车乘客特有的沉默。但陈默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太安静了,连呼吸声都听不到。而且,这些人从上车开始,似乎就维持着同一个姿势,几乎没有动过。
他掏出手机,还是没有信号。时间显示:23:45。
从他上车到现在,至少应该过去二十分钟了,时间怎么才走了十几分钟?
列车继续在黑暗中穿行,车轮碾压轨道的“哐当”声规律地响着,像是某种催眠曲。窗玻璃映出他有些苍白的脸,以及车厢内部模糊的景象。
又过了几站——如果那些还能被称为“站”的话。报出的站名一个比一个陌生:“焦化厂”、“老煤场”、“柳巷”……这些名字带着一种早已被城市遗忘的陈旧气息。每一个站台都同样昏暗、破败、空无一人。列车只是机械地停靠,开门,停留几十秒,关门,继续前行。没有人上下车。
陈默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恐惧像细密的藤蔓,开始缠绕他的心脏。他紧紧抓着公文包,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这不可能是他平时坐的那条线路!
他猛地站起身,走到车厢一头,那里贴着完整的线路图。线路图是印刷的,纸张有些泛黄,上面的站名密密麻麻,但他一个都不认识!线路图的标题是“7号线一期工程运营线路图”。7号线?这座城市的地铁线路编号只有6号线,哪里来的7号线?而且,这图纸的样式,分明是很多年前的版本了!
冷汗瞬间浸湿了他的后背。
他强迫自己冷静,走到那个打瞌睡的工装男人面前,尽量用平静的语气问道:“不好意思,请问一下,这车是往中心医院方向吗?”
那是他该下的站名。
工装男人没有反应,依旧低着头,帽子遮住了整张脸。
“先生?”陈默稍微提高了一点音量。
男人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
帽子眶里没有眼球,只有两个空洞的、深不见底的窟窿。他的嘴角似乎还挂着一丝僵硬的、凝固的笑意。
陈默“啊”地一声惊叫,猛地向后退去,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车厢壁上。
那“男人”似乎并没有在意他的反应,只是维持着抬头的姿势,面向着他,那两个黑洞洞的眼窝,仿佛在无声地注视着他。
陈默头皮发麻,心脏狂跳,几乎要冲破胸腔。他连滚带爬地远离那个座位,惊恐地看向车厢里的其他人。
那个抱着蛇皮袋的老太太也抬起了头,同样是一张青灰色的、布满褶皱的脸,眼眶空洞。那对依偎的“情侣”也分开了,露出两张同样空洞、死寂的面孔。
他们全都“看”向陈默所在的方向。
没有恶意,也没有任何其他的情绪,只是那样空洞地“看着”。
陈默浑身发抖,牙齿都在打颤。他明白了,这根本不是他该上的那趟末班车!这是一趟……鬼车!
他跌跌撞撞地扑到车门边,发疯似的拍打着车门上那个红色的紧急通话按钮。
“喂!有人吗?开门!我要下车!开门!”他对着通话器声嘶力竭地大喊。
通话器里只有电流的“滋滋”声,没有任何回应。
他又去掰动车门中间的紧急开门手柄,那手柄纹丝不动,像是焊死了一样。
列车毫不停留,继续在无尽的黑暗中行驶着,规律的“哐当”声此刻听来如同催命的鼓点。
绝望像冰水一样浇遍全身。陈默瘫坐在车门边,大口喘着气,冷汗顺着额角滑落。
他看向车窗,玻璃上只映出他一个人惊恐失措的脸,以及车厢顶部那昏黄摇曳的灯光。那些“乘客”的身影,在玻璃的反射中,模糊不清,仿佛只是一团团人形的阴影。
必须想办法下车!
他猛地想起,地铁列车在两站之间的隧道里是不会停车的,但只要到了站台,就算门不开,也许……也许还有别的办法?
对!等到下一战!不管那是什么站,只要车一停,就想尽一切办法弄出动静,引起注意(如果站台有“人”的话),或者……砸窗!
这个念头让他恢复了一丝力气。他紧紧盯着车门上方的线路图,等待着下一个站名的出现。
列车开始减速。
广播再次响起,电流杂音更大了:“下一站,……滋……枉死城……滋……请准备下车的乘客……”
枉死城?!
陈默的血液彻底冷了。这不是民间传说里收容横死之鬼的地方吗?
列车驶入站台,速度慢了下来。陈默扒着车窗,向外望去。
站台不再是之前那种破败的样子,而是……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雾气之中。雾气很浓,只能隐约看到站台的轮廓,以及雾气中影影绰绰、数不清的“人影”。它们静静地站立着,模糊不清,无声无息,面朝列车的方向。
一股深入骨髓的阴寒之气,即使隔着车窗,也渗透了进来。
列车停稳了。
车门没有像之前那样打开。
陈默发疯似的用拳头砸向车窗玻璃,用脚踹车门,声嘶力竭地吼叫:“开门!放我出去!开门!”
车窗玻璃发出沉闷的“砰砰”声,纹丝不动。他的拳头很快就红肿起来。
车厢里的那些“乘客”依旧安静地坐着,空洞的“目光”穿过他,仿佛在看着站台上那些灰雾中的影子。
站台上,那些影影绰绰的“人影”中,似乎有几个动了一下,朝着列车这边“看”了过来。虽然隔着浓雾和车窗,陈默却清晰地感觉到了一种被注视的冰冷触感。
他不敢再砸了,动作僵在半空。
不能引起它们的注意!
列车停留了大约一分钟,在这死寂的一分钟里,陈默紧贴着车门,屏住呼吸,浑身僵硬,感觉自己像是被无数双冰冷的眼睛审视着。
终于,车门依旧紧闭,列车再次启动,缓缓驶离了那个被称作“枉死城”的恐怖站台,重新汇入无边的黑暗。
陈默脱力地滑坐到地上,绝望地抱住了头。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难道要永远困在这趟诡异的列车上,直到像那些“乘客”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