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0章 末班公交上的沉默乘客(2 / 2)
冰冷,麻木,带着一种对生者的……漠然。
车门彻底关上,隔绝了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注视。
陈远蜷缩在座位上,双手抱着头,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完了……他上了不该上的车,去了不该去的地方……
他想起了老人们关于末班车的传说,关于那些载着亡魂前往阴司的“灵车”……难道,自己误打误撞,上了这样一辆车?而之前的那些站点,就是所谓的“鬼门关”、“黄泉路”?
绝望像冰冷的潮水,淹没了他。
公交车继续在黑暗中行驶,窗外的景色变得越来越荒凉,不再是城市的街道,而是模糊的、扭曲的、仿佛介于虚实之间的怪异景象。有时是干涸的河床,有时是枯死的树林,有时只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翻滚的灰雾。
车厢里的“乘客”越来越少。每到一个站,就会下去一两个。他们下车的方式都如出一辙的僵硬、沉默。
最后,车厢里只剩下陈远,以及那个始终拄着拐杖、穿着中山装的老头。
老头就坐在陈远斜前方,那根黑色的拐杖杵在身前,双手交叠放在杖头,帽檐低垂。
公交车开始明显减速。前方出现了一个巨大的、仿佛由阴影和雾气构成的牌楼轮廓,牌楼后面,是一片深不见底、散发着永恒沉寂气息的黑暗。
终点站……要到了。
陈远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他知道,如果在这里下车,他就真的回不去了!
他猛地看向那个唯一剩下的“乘客”,那个中山装老头。不知为何,他感觉这个老头,似乎和其他的“乘客”有些不同。
“救……救我……”陈远用尽最后的力气,发出微弱的、带着哭腔的哀求,“我……我不想下去……”
老头没有任何反应,依旧像一尊石雕。
公交车稳稳地停在了那片巨大的牌楼阴影之下。车门“嗤”地一声,缓缓打开。
门外,是那片吞噬一切的、冰冷的、死寂的黑暗。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腐朽、虚无和永恒终结的气息,扑面而来。
那个中山装老头,动了。
他极其缓慢地站起身,拄着拐杖,转向车门的方向。
就在他即将踏出车门的那一刻,他停顿了一下。
然后,他用那根黑色的拐杖,极其隐蔽地、轻轻地在车门内侧的台阶上,敲击了三下。
“咚。咚。咚。”
声音很轻,但在死寂中异常清晰。
敲完之后,他没有回头,一步踏出,身影瞬间被门外的黑暗吞没。
车门,开始缓缓关闭。
陈远的大脑一片空白。那三声敲击是什么意思?
是提示?是警告?还是……机会?
眼看着车门即将合拢,那股来自门外黑暗的吸力越来越强,仿佛有无数冰冷的手要将他拖拽出去。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陈远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像一颗出膛的炮弹,朝着那即将关闭的车门缝隙,猛地冲了过去!
在车门彻底合拢的前一刹那,他险之又险地挤了出去!
“砰!”
车门在他身后紧紧关闭。
他并没有落入那片恐怖的黑暗之中。
而是……摔在了冰冷、坚硬、粗糙的水泥地上。
刺眼的阳光瞬间让他闭上了眼睛。
喧闹的人声,汽车鸣笛声,小贩的叫卖声……各种熟悉的、属于活人世界的声音,如同潮水般涌入他的耳朵。
他茫然地睁开眼。
发现自己正躺在23路公交车终点站的站台旁边。熟悉的站牌,熟悉的调度室,熟悉的早起锻炼的老人和匆匆赶路的上班族。
那辆载了他一夜的、诡异的公交车,就静静地停在不远处,车门紧闭。一个他认识的、活生生的、正打着哈欠的司机,正拿着抹布擦着前挡风玻璃。
仿佛昨夜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漫长而恐怖的噩梦。
陈远挣扎着爬起来,浑身酸痛,像是被拆开重组过一样。他踉踉跄跄地走到那个擦车的司机面前,声音沙哑地问:“师、师傅……刚才……是你开的末班车?”
司机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末班车?昨晚的末班车十二点半就进场了啊。我是今天头班的司机,刚发车。”
陈远如遭雷击,僵在原地。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手掌因为刚才摔倒而擦破了皮,渗出血丝。疼痛感如此真实。
不是梦。
那昨晚……他到底上了什么车?那个敲了三下拐杖的老头……
他猛地抬头,看向那辆停着的公交车。阳光下的公交车,普普通通,毫无异常。
他失魂落魄地离开车站,回到出租屋。洗了个热水澡,看着镜中自己苍白憔悴、眼窝深陷的脸,昨夜那恐怖的经历如同烙印,深深刻在他的脑海里。
他请了几天假,不敢再熬夜,不敢再坐末班车。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他路过一个老街的旧书摊。一本没有封皮、纸张泛黄的旧书吸引了他的目光。他随手翻开,里面记录的都是一些本地的奇闻异事。
其中一页,记载了一个关于“幽冥公交”的传说。据说在某些特定的时辰,阴司会派出公交车,接引亡魂前往该去的地方。活人若误上,需在到达终点前下车,否则永世沉沦。书上还提到,若有心存善念的引路老吏,会在下车时,以杖叩门三响,示警生人,此为最后生机。
陈远拿着书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
引路老吏……杖叩三响……
那个穿中山装的老头……
他救了自己?
那天晚上,陈远做了一个梦。梦里,他又回到了那辆诡异的公交车上,四周是沉默的低着头的身影。那个中山装的老头坐在他斜前方,缓缓地回过头来——帽檐的脸。他朝着陈远,微微点了点头。
陈远惊醒过来,窗外月色如水。
他再也没有遇到过那辆末班车。生活渐渐回到正轨。
但有些东西,终究是不同了。
他开始留意那些深夜独自等车的人,留意那些穿着过于复古的乘客。他不再加班到午夜,如果迫不得已,宁愿花高价打车。
有时,在夜深人静,他独自走在空旷的街道上,会下意识地回头。
仿佛总能感觉到,在那路灯照射不到的阴影里,在那城市沉睡的寂静深处,始终有那么一辆沉默的公交车,载满了无声的乘客,沿着一条不为人知的路线,永不停歇地,驶向那个最终的黑暗。
而那“咚、咚、咚”的三声轻响,则成了他余生中,关于那个夜晚,最清晰、也最难以言喻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