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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都市重生 >爱情六十四封 > 第1章 归葬

第1章 归葬(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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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明子!日头底下愣啥球神哩!”二赖子那破锣似的嗓子,毫不留情地把他从那片弥漫着槐花甜香与青春汗味的回忆里,猛地拽回了这泥泞不堪的现实。“赶紧家去吧!灵棚都搭好了,就等着你这正主儿回来摔盆打幡呢!”

光明猛地回神,胸腔里那团曾经熊熊燃烧的野火,早已熄灭多年,只剩下一堆冰冷、板结的灰烬。他默然掐灭手里快要烧到过滤嘴的烟头,那一点微弱的红光,在黏湿的泥地里“嗤”地一声轻响,瞬间便被贪婪的泥土吞噬殆尽,不留一丝痕迹。

他不再理会二赖子,拖着那条仿佛灌满了铅的腿,和那个空荡荡的行李箱,一步一步,朝着记忆中的老屋挪去。越往村里走,那股子熟悉的、属于李家庙村的复杂气味便愈发浓烈。洪水的腥臊是底色,夹杂着人家屋里飘出的劣质卷烟那呛人的辣味,猪圈鸡舍里散发出的、热烘烘的粪便臭味,还有不知谁家锅里正在熬煮的、玉米糊糊特有的微酸气息……这些气味如同无数只无形的小虫子,钻透他的衣服,黏附在他的皮肤上,顽固地宣告着——这片土地,他从未真正离开,也永远无法彻底摆脱。

快到家门口时,他一眼就看见了那面挂在低矮院门土墙上的、刺眼的白幡。那幡是用最便宜的白布做的,被湿气浸润,沉甸甸地垂着,在微风中有一搭没一搭地晃荡,像一只招魂的、无力的手。院门敞开着,里面用几张破席子和塑料布,勉强搭起了一个简陋的灵棚。棚子角落里,他那沉默寡言了一辈子的娘,正佝偻着身子,坐在一个小马扎上,往一个破瓦盆里,一张一张地烧着黄裱纸。跳跃的火光,映在她那张被岁月和苦难雕刻得沟壑纵横、此刻却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上,明明灭灭,如同鬼魅。

灵棚就设在了自家这狭窄的、长满荒草的院子里,正对着那三间低矮破败、墙皮剥落得厉害的土坯堂屋。薄皮白棺材,就停在灵棚正中,瓦盆(孝子盆),里面堆着些纸钱的灰烬,还有三根粗糙的、正在静静燃烧的线香,散发出廉价的、有些刺鼻的香料气味。

几个大概是邻居家的老娘们,围坐在灵棚边上,有的在纳着永远也纳不完的鞋底,有的在低声交头接耳,目光时不时地瞟向刚刚进门的张光明,那眼神里,混杂着看戏般的怜悯、一丝不易察觉的优越感,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对于生死苦难的麻木。

光明低着头,避开那些粘稠得如同这烂泥一般的目光,一步一步挪进院子,挪到那口薄皮棺材前。棺材盖子斜靠在一边,还没盖上。

他爹张老栓,穿着一身明显不合身的、簇新得扎眼的藏蓝色寿衣,直挺挺地躺在里面。脸上被拙劣地涂抹了胭脂,想要掩盖住那层死亡的青灰,反而显得更加诡异而不自然。那双劳累了一生、见过太多苦难和沉默的眼睛,竟然没有完全闭上,微微睁着一条缝,空洞地望着灵棚顶上那块破了洞、露出灰蒙蒙天空的塑料布。车祸留下的伤痕被白粉勉强遮盖,但歪斜的嘴角,却凝固了一个似哭似笑、充满无尽嘲讽的表情。

这就是他爹。像一头老牛,在这片黑土地上挣扎、拱食了一辈子,汗水流尽了,血液熬干了,最后,用这种突如其来、憋屈至极的方式,给他张光明十年背井离乡、看似忙碌实则空洞的漂泊,画上了一个鲜血淋漓、冰冷刺骨的句号。

光明觉得喉咙里那团沙砾,瞬间膨胀开来,堵得他喘不过气,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他娘抬起头,浑浊的老眼看了他一下,没有哭声,没有问候,只是又默默地低下头,继续往瓦盆里添着一张黄裱纸。仿佛他的归来,和这燃烧的纸钱一样,只是这场死亡仪式中,一个既定而麻木的程序。

窗外,槐河那不知疲倦的、浑浊的咆哮声,似乎更近了,混着风中传来的、孩子们若隐若现的、没心没肺的嬉闹声,还有院子里那几个老娘们压抑的、窸窸窣窣的议论声,交织成一张无形的大网,将他牢牢罩在这片熟悉而又令人窒息的黑土之上。

他最终什么也没有做,只是像一根被雷火劈焦、失去了所有生气的木桩,僵直地立在棺材前,立在自家这破败院落搭起的灵棚下,立在那一挂垂头丧气的白幡旁。湿漉漉的裤腿,紧紧黏在皮肤上,传来一阵阵深入骨髓的、冰冷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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