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9章 猜想与返回(2 / 2)
说罢,暗红蛟龙周身幽光流转,磅礴妖力开始汇聚,尾部摆动,眼看就要化作一道暗红血影疾驰而去。
“前辈且慢!”
就在此时,赵青柳清越而恭敬的声音及时响起,穿透水波,清晰传来。
蛟龙身形微顿,头颅侧转,眼中幽光莫测地再次看向她。
只见赵青柳上前半步,姿态依旧保持着礼节性的恭谨,但眼眸深处却闪烁着深思与探究的光芒。她微微欠身,声音平稳却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恳切:
“晚辈斗胆,有一疑惑积存心间已久,实难释怀。今日得见前辈神通广大,脱困在即,想必心情畅快。
不知……可否趁此机缘,容晚辈请教一二?当然,此问无关约定与局势,前辈若觉不便,或不愿提及,自可不答,晚辈绝不敢强求。”
海跃老人那庞大的暗红蛟龙之躯,在幽暗海水中明显地顿了一顿,仿佛赵青柳这个问题本身便带着某种沉重的力量。
随后,他缓缓侧过身躯,那只冰冷的、倒映着幽深海底景色的巨大龙眼,如同探照深渊的明灯,牢牢锁定在赵青柳身上。
龙目中光芒流转,静默持续了数息,就在赵青柳以为他会拒绝或发怒时,那巨大的蛟龙之首终于极其轻微地向下一颌,做出了一个示意“但问无妨”的姿态。
见海跃老人应允,赵青柳紧绷的心弦略松,几不可闻地轻舒了一口气。
她斟酌着词句,声音依旧保持着恭敬,但问题本身却如出鞘的利刃,直指核心:“前辈恕晚辈冒昧。
晚辈所惑在于……您乃人族大能之元神与域外天魔特质融合而生的……全新存在。
那么,在您自身看来,您究竟归属于何方?
是人族过往的延续,是域外天魔的延伸,亦或是……某种超然于两者之外的第三种存在?此外,当年究竟因何缘由,致使您被封印于此秘境之中?”
赵青柳的问法虽力求委婉,但其中隐含的探寻本质、界定立场乃至挖掘过往秘辛的意图,对于海跃老人这般历经沧桑巨变的存在而言,无异于直指本心。
问题触及了他存在根源的矛盾与那段被封存的历史。
暗红蛟龙并未立刻回答。那巨大的身躯反而开始缓缓动作,并非离去,而是向着更深、更黑暗的海渊无声下潜,仿佛要融入那无尽的墨色之中。
他的声音从下方传来,穿过层层海水,少了之前的狂放,多了一份沉郁与遥远,如同从岁月深处回响:
“小女娃……你很聪明,嗅觉也足够敏锐。但有些问题的答案,知晓其真貌未必是幸事。”
他的语速不疾不徐,却带着一种决绝的意味,“况且,你我之道,自此殊途。今日一别,后会……无期。”
话音落下的同时,那暗红色的修长身影下潜的速度陡然加快,如同一道割裂深海的暗影,毫不犹豫地投向更下方那未知的海底。
随着海跃老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与感知的尽头,那座巍峨的传送石门仿佛也完成了使命,表面光华迅速黯淡、内敛,巨大的门体沉入地底,彻底隐没,不留丝毫痕迹。
何太叔将目光从空荡的海面收回,转向身旁的赵青柳。
他注意到,赵青柳并未因提问未获直接答案而失望,反而双眸之中光华流转,似有无数思绪在激烈碰撞,嘴角甚至噙着一抹极淡的、了然的弧度。
何太叔心中微微一动,沉吟片刻,终是开口问道:“赵道友……观你神色,方才海跃前辈虽未直言,但你……是否已然窥得了某些关窍,心中已有了几分猜测?”
何太叔的问话落下,赵青柳并未立刻回应。她依旧凝望着海跃老人消失的那片深邃海域,眸光深远,仿佛要穿透重重水幕,看清那已远遁黑暗的龙影所背负的过往与未来。
半晌,她才似自言自语般轻声低语,声音在海风中几不可闻,却又带着一丝勘破迷雾的明晰:
“猜测……确实有一些。”
她微微停顿,似在整理思绪,“在拟定此次计划前后,为求稳妥,妾身曾遍阅深海堡垒秘藏的历代古籍与尘封史料。
那些卷帙中关于上古之战、域外降临、以及某些‘禁忌’的记载往往残破不全,语焉不详,
甚至相互矛盾……但若摒弃成见,仅将这些散落的‘碎片’——那些看似无关的只言片语、
时间线上的微妙空白、以及被刻意模糊的处理记录——以特定的线索串联起来,却能得到一幅……与流传版本迥异的图景。”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那空茫的海平面,眼底掠过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声音更低了几分:
“一个关于融合的初衷、失控的代价、以及封印背后或许并非全然‘镇压’,亦可能包含‘不得已的保全’与‘观察’的……不一样的结果。”
说到这里,她的话音戛然而止,沉默了片刻。
海风吹拂着她的发丝,带来咸湿的气息。
她最终轻轻摇了摇头,仿佛要将某些过于沉重的联想甩开,语气恢复了平时的冷静与务实:“不过,这些都只是基于残缺信息的推演罢了。况且,如他所说,后会无期。真相如何。”
她转过身,面向何太叔,脸上已不见之前的沉思之色,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清晰的决断:
“何道友,此地之事已了,我们该回去了。接下来的妖族波澜,乃至可能引发的更大变局,已非你我当前所能直接干预。这正是一段宝贵的间隙。”
她目光扫过何太叔,继续道:“何道友归心似箭,想必也急于消化此行所得。不妨借此机会,返回堡垒静心潜修,稳固境界,提升实力。
妾身亦需好好巩固一番自身修为。未来的局势,实力才是立身之本。”
何太叔闻言,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他心中那份返回堡垒安稳之地、沉淀历练、寻求突破的念头,此刻已如潮水般高涨。
此行所见所闻,无论是海跃老人的诡异神通、域外天魔的残留气息,还是赵青柳言语间透露的隐秘历史,都让他深感自身修为仍需精进,方能在可能到来的变局中立足。
“赵道友所言极是。”他沉声应道。
二人不再多言,彼此对视一眼,默契顿生。
下一瞬,只见何太叔周身腾起一道凝练厚重的金色遁光,赵青柳则化作一道清冷皎洁的白色流光。
一金一白两道惊鸿并驾齐驱,划破长空,以远超寻常修士的速度,向着深海堡垒的方向疾驰而去。
在他们身后遥远的海面上,那六艘庞大巨舰,也开始调转方向,奋力加速,意图追赶。
......
归途漫漫,云海在飞舟两侧飞速倒退。
赵青柳静立舟头,目光掠过变幻的云霞,眼中却无赏景之意,只有思绪如潮般涌动。
沉默良久,她终是转过身,望向正全神贯注操控着碧绿飞舟的何太叔,问出了一直萦绕心头的疑问,声音虽轻,却字字清晰:
“何道友,以妾身对你行事风格的了解,当时情境……你应当尚有其他周旋之法,未必需要动用那件‘天魔珠’吧?”
她顿了顿,目光凝注在何太叔的侧脸上,“那可是你结丹之时,九死一生才从域外天魔残念侵蚀中守护心神、最终反噬其本源所化的异宝,意义非凡。
你……为何不惜损耗此等机缘,也要为妾身换取一个向海跃老人提问的机会?”
她眼眸微转,语气里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以及更深处的一缕复杂情愫:“莫非……是因为仪妹在那封最后的信笺中,特意嘱咐过你,要你……好好照拂于我?”
正在操控飞舟的何太叔,闻言身形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他感到脸颊有些不自然,竟不敢侧头去迎视赵青柳那仿佛能洞悉人心的、带着深意的目光。
他知道,以赵青柳的聪慧与执着,含糊其辞或沉默以对绝非良策。内心几番挣扎,他略作沉吟,目光投向远方云海,用一种尽可能平缓、委婉的语调说道:
“明仪她……确实曾在信中提及。”
他仿佛在回忆着字句,“她说你智谋超群,思虑周全,而我……大抵在斗法实力上还算堪用。
她认为,你我二人若能携手,彼此互补,相互扶持,或能在这艰险莫测的修仙之路上,走得……更稳、更远一些。”
言及此,他便住了口,仿佛已将该说的说完,随即更加“专心致志”地操控起飞舟来,视线牢牢锁定前方,一副心无旁骛的模样。
“是么……”
赵青柳轻轻重复了一声,似是自语。
她何等聪慧,自然瞬间便听出了何太叔话语中那明显的保留与未尽之意。
何太叔复述的,或许确是堵明仪信中的部分内容,但绝非全部,更可能省略了最为关键、直接,甚至可能带着临终托付意味的恳切言辞。
那被刻意掩盖的嘱托,她不难推测出轮廓。
然而,这层薄如蝉翼的窗户纸,此刻却微妙地横亘在两人之间。
赵青柳没有选择戳破,那并非不解,而是出于一种复杂的、掺杂着矜持、感怀与对故人念想的沉默。
何太叔显然更不愿、也不敢主动去捅破,生怕搅乱了以后的平静,也怕直面那份过于沉重而情意。
微妙的气氛在飞舟小小的空间里弥漫。赵青柳没有再追问,只是略带嗔怪地,轻轻瞥了何太叔一眼。
不知是思绪翻涌,还是夕阳余晖映照,她白皙的脸颊上悄然浮起一抹淡淡的红晕。
这一眼,少了几分平时的清冷睿智,却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丝罕有的、难以言喻的风情。
见他这副故作镇定、实则紧张的模样,赵青柳心中那点因猜测被证实而涌起的复杂情绪,忽然化开了一丝,不由地暗自失笑,没好气地丢给他一个无声的白眼。
终究,她也没再说什么,只是轻移莲步,转身款款走向了飞舟后方的船舱,只留下一缕淡淡的幽香和逐渐远去的轻盈脚步声。
直到确认赵青柳已进入舱内,那令人心绪不宁的脚步声彻底消失,何太叔紧绷的肩膀才几不可察地松弛下来,一直提着的那口气,也终于长长地、悄悄地舒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