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灞水人间（2 / 2）

王阿婆喜得全身打颤，几乎要昏过去，用尽全身力气才连鱼带叉从水里拖了出来。她手忙脚乱地捧起那条还在挣扎的、小可怜的鱼儿塞进鱼篓里。鱼尾甩动的冰凉拍在她脸上，拍掉了不知是泪水还是汗水。

半个时辰后，这位枯瘦的老妪拖着沉重的步子挪到“灞鲜坊”光秃秃的青石板柜台前，颤巍巍地将鱼篓里那条已经半死不活的瘦弱鲫鱼捧了出来。

柜台后守着的小庆眼睛一亮，嘴角习惯性地弯出笑意。他没看那鱼，目光先落到老妇人磨破的草鞋和干裂的脚踝上，随即若无其事地扫了一眼那条鱼，朗声道：

“哟！鲤鱼啊！瞧这尾巴！正宗灞水黄金鲤鱼！大娘好眼光！好手艺！这条算两斤！

他根本没管那鱼背漆黑明显是条鲫鱼，也不管那轻飘飘的分量，直接扯下挂在梁柱下的老秤砣，麻利地挂上，手指轻轻拨弄着油黑发亮的紫檀秤杆。

小庆将秤杆上的铜星挪到一个远超重量的位置上，高声报秤：“两斤一两！高着点！”他动作麻利地从柜台下摸出个小布袋，“哗啦”一声倒出七枚崭新锃亮的开元通宝和一小串磨得发亮的旧铜钱，一把拍在微微散发着松木清香的石板柜台上。

“大娘收好嘞！这鱼可鲜着，您下次要有这样的好东西，多多送来啊！”小庆的声音带着点市侩的热切。

王阿婆看着那沉甸甸的铜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抖抖索索地伸出手，指尖碰到铜钱冰冷的边缘，才像是被烫到般猛地缩回，随即又像疯了一样飞快将钱全部揽进自己怀里。冰凉的铜钱贴着掌心，却像烧红的炭火，让她瘦弱佝偻的身体里涌动起一股陌生滚烫的暖流。她眼眶里瞬间涌起浑浊的老泪。

“哎…哎！谢…谢谢小哥！”她嗓子像是被什么东西堵着，呜咽着说完，抱着钱袋转身跌跌撞撞地跑了，连那条鱼都忘了带走。

小庆看着她奔跑时如同被风吹起的枯草身影，脸上那丝职业化的灿烂笑容慢慢敛去，变得平静。他低头看了看柜台上还在垂死挣扎的小鱼，伸出手指在它微凉的鳞片上点了点，随手从柜台下摸出个小破瓦盆，打了点水，将小鱼丢进去。

“活不过今晚……”他低语一声，不再看它。

一石激起千层浪。

王阿婆用一条瘦鲫鱼换了近半升糙米和半袋粗盐的消息，像长了翅膀的妖风，一夜之间刮遍了整个万年县西城南坊。最初是嗤笑、是不信，后来那沉甸甸的铜钱被无数人亲眼摸过。

第二天日上三竿，河滩上便多了些探头探脑的身影。一个、两个…很快十几个衣衫褴褛、面有菜色的汉子妇女，有的背着破鱼篓，有的提着自制的简陋鱼竿，有的抱着家里洗衣服用的破筛子，小心翼翼地挪到远离码头的僻静河湾处。他们试探性地放下渔具，眼神却总不由自主地瞟向码头那个挂着“灞鲜坊”招牌的简易棚子。

依旧是十拿九空的徒劳。

第三天，依旧稀少。但第四天、第五天……

当“灞鲜坊”门口的青石板上开始零星见到些晒干的河蚌壳、几片鱼鳞，当第一个胆大的半大小子用几根磨尖的竹签真扎到了巴掌长的小鲫鱼、在柜台换得几枚铜钱蹦蹦跳跳跑回家之后，

人，真的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