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楼道里的光(1 / 2)
第一节:磨破的扫帚
陈慧的扫帚在三楼拐角又一次卡住了。楼梯缝里纠缠的头发像一团灰黑色的网,死死缠在竹枝上,她蹲下来用指甲一点点抠,粗糙的水泥棱在指尖划出细血痕,渗出血珠,混着灰尘粘在指缝里。1998 年建成的家属楼爬满了青苔,墙皮剥落得像块脏抹布,露出里面斑驳的红砖;楼道灯的开关早就失灵,只剩下裸露的电线在墙面上晃荡,每天凌晨四点,她都得举着充电灯来打扫,这习惯已经雷打不动地坚持了八年。
“陈姐,又这么早扫地呢?” 二楼的李婶提着菜篮子下来,塑料袋里的黄瓜、西红柿碰撞出清脆的声响,在空荡的楼道里格外刺耳。“你家明明下学期的学费还没凑齐吧?有空在这扫这破地,不如去废品站捡点纸壳子,好歹能换俩钱,扫这破地能当饭吃?”
陈慧的手在扫帚把上攥得发白,磨得光滑的木柄上,几根毛刺扎进掌心,疼得她指尖发麻。丈夫前年在工地摔断了腿,现在还拄着拐杖,干不了重活;儿子明明上初中,学费、资料费压得她喘不过气,她在纺织厂的流水线加班加点,每天工作十四个小时,挣的钱每一分都浸着汗。可她总想起母亲临终前攥着她的手说的话:“人这辈子,穷点苦点都不怕,亏啥不能亏良心。楼道是大家的路,扫干净了,住着也舒坦,心里也亮堂。”
她咬了咬牙,继续用指甲抠着扫帚上的头发,突然,扫帚尖碰到个软乎乎的东西。低头一看,一只瘦得能数清肋骨的流浪猫蜷缩在楼梯角,眼睛里满是惊恐,看见她就往墙角缩。陈慧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从兜里掏出半个冷硬的馒头 —— 这是她今天的早饭,她掰了半块放在猫面前,看着猫小心翼翼地凑过来啃食,自己则嚼着剩下的干渣,粗糙的馒头刺得喉咙生疼,噎得她直翻白眼。
顶楼的王奶奶拄着拐杖慢慢下来,看见猫就笑了,脸上的皱纹挤成一朵菊花:“这是三楼张老师家丢的猫,前两天还听见她在楼道里哭呢,说孩子高考压力大,猫丢了更上火。” 老人的裹脚布在地上拖出浅浅的痕迹,每走一步都颤巍巍的。陈慧赶紧放下扫帚,上前扶住她:“王奶奶,您慢点,我送您下去,今天风大,楼道口滑。”
王奶奶的手像一段干枯的树枝,在陈慧手心里微微发颤:“丫头,你心眼真好,天天帮我提水倒垃圾,还记着我腿脚不方便。” 她从怀里摸出一颗用皱巴巴的糖纸包着的水果糖,糖纸已经被摩挲得像团咸菜:“含着,甜,能解乏。”
陈慧把糖塞进衣兜,塑料纸的响声让她想起昨晚丈夫坐在床边的叹息:“厂里要裁员了,我这腿不利索,怕是保不住工作了。” 她望着楼道尽头的破窗,晨光正从玻璃的破洞里钻进来,在地上投下一条细长的光带,像一条没走完的路,蜿蜒着伸向远方。
第二节:漏雨的阳台
入夏的暴雨连下了三天,把顶楼的防水层泡得彻底烂了。王奶奶的阳台开始渗水,雨水顺着墙缝流进屋里,滴在墙角的木箱上,泡得箱子里的旧照片发皱变形,字迹都模糊了。陈慧听说后,顾不上纺织厂加班,扛着工具箱就往顶楼跑,爬上楼顶时,风把她的裙摆吹得像一面破旗,冰冷的雨水浇在身上,瞬间淋得她像只落汤鸡。
“傻丫头,你下来!这点事找物业啊!” 王奶奶在楼下急得直跺脚,手里举着一把旧伞,却大半都遮着陈慧放在楼道口的工具箱,“你男人还在医院复查呢,你要是淋出病来,家里可咋办!”
陈慧的锤子在砖头上敲出火星,她把塑料布铺在漏雨的地方,用砖头一块块压牢:“物业说要等下周才能派人来,您这箱子里的东西要紧,可不能泡坏了。” 她知道那木箱里藏着王奶奶最珍贵的秘密 —— 老人的儿子王建军在深圳做生意,十年没回过家,箱子里全是给儿子织的毛衣,从单股线的春装到厚毛线的冬衣,从孩子穿的小码到成人穿的大码,码得整整齐齐,每一件都绣着小小的太阳图案。
雨停时,陈慧的指甲缝里全是泥,裤腿也沾满了污垢。她帮王奶奶把木箱搬到干燥的地方,清理箱子底部的积水时,突然发现箱底藏着一个蓝色的布包,里面是一本存折和一封信。信是王奶奶的儿子写的,字迹潦草却有力:“妈,对不起,我生意失败,欠了一大笔债,没脸见您。这五万块您先花着,等我翻身了一定回来陪您。” 存折的余额停留在 “0”,取款日期正是三年前王奶奶中风住院的那天。
“丫头,你别告诉你叔,也别跟别人说。” 王奶奶的声音带着哭腔,用拐杖在地上戳出一个个小坑,“他要是知道我把钱全花在医药费上,肯定更觉得对不起我,更不会回来了。其实…… 其实我早知道他在深圳开了家大公司,上次看电视采访,我认出他了,就是拉不下脸联系他。”
陈慧把布包小心翼翼地放回原处,突然想起上周在商场看到的招聘启事 —— 深圳的一家服装公司招仓库管理员,月薪三千,包吃住,还能解决子女入学问题。她赶紧掏出纸笔,凭着记忆写下公司地址和联系电话:“王奶奶,我帮您写封信吧,就说您想他了,问问他过得好不好,别的啥也不说,行不?”
那天晚上,陈慧在昏黄的灯光下写信,丈夫凑过来看了一眼,皱着眉说:“你真要帮她?咱自家的事都一团糟,哪还有心思管别人。” 她的笔尖顿了顿,墨水在纸上洇出一个黑团:“妈说过,帮人就是帮自己,指不定哪天咱也有需要别人帮忙的时候。”
第三节:仓库里的暖意
陈慧接到深圳打来的电话时,正在给明明缝书包带 —— 书包带被磨断了,她舍不得买新的,就用家里的旧布条接起来。电话那头,王奶奶的儿子王建军笑得爽朗:“陈姐,我妈把你的事都告诉我了,你真是个好人!我们公司仓库正好缺个负责人,月薪五千,还能给明明找一所好学校,你快来深圳吧!”
丈夫在旁边急得直搓手,抢过电话就要问,被陈慧拦住了。“这不会是骗子吧?哪有天上掉馅饼的事!” 丈夫的声音里满是担忧。陈慧却想起王奶奶转交的回信,信封上的邮票盖着深圳的邮戳,背面画着一个小小的太阳图案,和王奶奶织的毛衣上的图案一模一样。她心里一暖,对着电话说:“王总,谢谢您,我这就收拾东西过去。”
去深圳的火车上,陈慧把王奶奶塞给她的腌菜坛子抱在怀里,玻璃罐碰撞的声响像一串轻快的风铃。仓库在郊区的工业园里,占地两千多平米,王建军穿着工装裤来接她,手里的平板电脑上正播放着王奶奶的视频,老人坐在陈慧打扫过的楼道里,对着镜头笑得合不拢嘴:“建军,你得好好待陈丫头,她是咱家的恩人,比亲闺女还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