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真正的“敌人”(1 / 2)
**第11章:真正的“敌人”**
运动会后的校园,似乎残留着一丝狂欢过后的疲惫与松弛。飘扬的彩旗尚未完全撤去,偶尔还能在走廊角落看到被遗弃的、写满加油口号的宣传板。但课堂的铃声依旧准时响起,黑板上的公式与课文,迅速将学生们从短暂的集体亢奋中,拉回到日复一日的学业轨道上。
对于林小雨而言,那场筋疲力尽的长跑和哥哥如同神兵天降般的守护,像一枚投入心湖的深水炸弹,激起的涟漪远未平息。那种在极致虚弱时被稳稳托住的感觉,那种被沉默却坚定地“看见”的体验,在她心底留下了一道深刻的烙印,温暖而有力。走在校园里,她下意识挺直了些许总是微驼的背脊,尽管目光在与苏晚晚不期而遇时,仍会习惯性地、迅速地闪躲开,但那种撕心裂肺的刺痛感,似乎减轻了微不可察的一分。
然而,十几年根深蒂固的思维惯性和自卑情结,并非一场奔跑、一次守护就能彻底根除。它更像是一种潜伏的病毒,在特定的环境下,依旧会悄然发作。
这天下午的美术课,是自由创作时间。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户,洒满画室,空气中弥漫着松节油和颜料特有的味道。苏晚晚所在的画板周围,自然而然地聚集了几个同学。她正在画一幅水彩风景,笔触灵动,色彩明媚,勾勒出窗外秋日校园的静谧与美好。不时有低低的赞叹声传来。
“晚晚,你调色真好,这个天空的颜色真透亮!”
“构图也好舒服啊,感觉像明信片一样。”
苏晚晚微笑着,礼貌地回应着,声音温和,姿态优雅。她似乎早已习惯了这种被围绕、被欣赏的状态,处理得恰到好处,既不显得傲慢,又保持着适当的距离。
林小雨独自坐在画室的角落,面前摊开着素描本,手里的炭笔许久没有落下。她的画纸上,只有几根杂乱无章的线条,勾勒着一个模糊而扭曲的人形轮廓,透着一股烦躁和无力感。耳边那些对苏晚晚的赞美,像细小的蚊蚋,嗡嗡作响,驱之不散。她忍不住偷偷抬眼,望向那个被阳光和人群簇拥的焦点。
苏晚晚今天穿了一件浅蓝色的毛衣,衬得她皮肤愈发白皙,长发柔顺地披在肩头,侧脸专注而美好。她握着画笔的手指纤细修长,姿态从容不迫。一切都那么完美,完美得令人自惭形秽。
一股熟悉的、酸涩的滋味再次从心底涌起,像未成熟的青梅汁液,腐蚀着她的理智。她下意识地,用力在画纸上那个扭曲的人形轮廓上,狠狠涂鸦了几笔,炭笔尖“啪”一声断裂,在纸上留下一个难看的黑点。为什么总是她?为什么她总能轻易得到一切?为什么自己就像个永远活在阴影里的、拙劣的模仿者?
就在这时,美术老师巡视到她身边,低头看了看她那布满杂乱线条和暴躁涂鸦的画纸,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语气平淡地提点了一句:“林小雨,静下心来,观察对象,不要急躁。画画和跑步一样,心沉不下去,是出不了好作品的。”
老师的话本是寻常指导,但在林小雨此刻敏感而脆弱的神经上,却如同点燃了引线。尤其是那句“和跑步一样”,瞬间将她拉回运动会那天落在最后、狼狈不堪的记忆。她的脸颊猛地烧了起来,一种混合着羞耻和被看穿的愤怒,让她几乎要当场发作。她死死咬着下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才勉强忍住没有将画纸撕碎。
放学铃声响起,她几乎是逃离般地冲出了画室,将那些欢声笑语和明媚阳光甩在身后。一路上,她低着头,脚步飞快,胸腔里堵着一团无名火,烧得她五脏六腑都在疼。她恨苏晚晚,恨她的完美,恨她轻而易举就能获得所有人的喜爱;她也恨自己,恨自己的笨拙,恨自己的不受控制,恨自己明明得到了哥哥的庇护,却依旧会被这种情绪轻易左右。
沈砚(林砚)依旧等在老地方,嘴里叼着烟,眼神淡漠地看着校门口涌出的人流。他几乎是在林小雨出现的瞬间,就捕捉到了她身上那股不同寻常的、几乎要实质化的低气压。她不像往常那样默默跟上来,而是径直从他身边冲了过去,脚步又快又重,带着一股不管不顾的决绝。
沈砚眯了眯眼,将烟头摁灭,迈步跟了上去。他没有立刻叫住她,只是保持着一段距离,看着她像一头受伤的小兽,在傍晚拥挤的人行道上横冲直撞,肩膀微微颤抖。
走了大概两条街,在一个相对僻静、行人稀少的街心公园入口处,林小雨终于慢下了脚步,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颓然地在一个花坛边缘坐了下来,将脸深深埋进膝盖里,肩膀抽动着,发出压抑的、小动物般的呜咽。
沈砚走到她身边,没有坐下,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蜷缩成一团的背影。夕阳将他的影子拉长,完全笼罩住了她。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用不耐烦的语气催促,也没有递上零食饮料。只是沉默地站着,仿佛在等待一场风暴的自然平息。
过了好一会儿,林小雨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只剩下细微的抽噎。她抬起头,眼睛红肿,脸上满是泪痕,眼神里充满了迷茫和痛苦。
“为什么……”她声音沙哑,带着浓浓的鼻音,像是在问沈砚,又像是在问自己,“为什么她什么都好?为什么所有人都喜欢她?我……我是不是真的很差劲?”
沈砚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的目光越过她,看向公园里那些在秋风中摇曳的、已经开始泛黄的树木,语气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穿透表象的锐利:
“你盯着她,能让你画技变好,还是能让你跑得更快?”
林小雨猛地一愣,像是被什么东西噎住了,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沈砚收回目光,重新落在她脸上,那双总是带着几分冷硬和漠然的眼睛里,此刻却仿佛有幽深的漩涡在转动,能直视人心最隐秘的角落。
“她考第一,和你有什么关系?她画得好,又碍着你什么了?”他的问题一个接一个,如同冰冷的石子,投入她混乱的心湖,“你在这里气得要死,哭得天昏地暗,她知不知道?在不在意?”
“我……”林小雨被他问得哑口无言,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是啊,苏晚晚甚至可能根本不知道她的存在,或者知道了,也从未将她放在心上。她的所有愤怒、嫉妒和痛苦,都像是一场自导自演的、无人观看的滑稽戏。
“你气的,根本不是她。”沈砚向前走了一步,蹲下身,视线与她齐平。这个动作让他少了几分平时的居高临下,多了几分罕见的、近乎剖析的专注。他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而缓慢地说道,仿佛要将每个字都钉进她的心里:
“你气的,是那个画不出好画的自己。”
“你恨的,是那个跑不快的自己。”
“你讨厌的,是那个觉得没人喜欢的自己。”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她所有愤怒和嫉妒的外壳,露出了里面那个鲜血淋漓、从未被真正正视过的内核——那个脆弱、自卑、无比渴望被认可,却又无比害怕失败、不敢面对真实自己的灵魂。
林小雨的瞳孔骤然收缩,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像是被剥掉了所有伪装的保护层,赤裸地暴露在秋日微凉的空气中。她想反驳,想尖叫,想说不是这样的,但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扼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因为他说对了,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了她最不愿承认的真相上。
“你把她当敌人,”沈砚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冷酷的弧度,眼神锐利如刀,“可真正的敌人,从来不在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