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远方的星光(1 / 2)
### **第18章:远方的星光**
接下来的路途,平静得近乎不真实。
沈砚似乎对南下之路极为熟稔,他避开官道,专走那些蜿蜒于山野乡间、被车马行人踩踏出的小径。时而在林间穿行,听着鸟鸣啾啾;时而沿着溪流跋涉,看水光潋滟。他步伐稳健,速度却控制得恰到好处,总能在柳云漪感到疲惫时,恰好找到一处可以歇脚的树荫、一座无人的凉亭,或者一户愿意收留他们借宿一宿、换取几个铜板的淳朴农家。
柳云漪默默地跟着,如同蹒跚学步的雏鸟,紧紧追随着引领她的雄鹰。她不再需要伪装,不再需要恐惧,只需感受着拂过面颊的清风,呼吸着带着泥土和草木芬芳的空气,看着天际流云变幻,听着溪水潺潺流淌。每一个平凡的景象,在她眼中都焕发着前所未有的生机。
沈砚的话依旧不多,但必要的交代却清晰明了。他教她辨认几种常见的、可以充饥的野果,告诉她如何通过星辰和植被大致判断方向,甚至在她第一次笨拙地试图用溪水清洗脸上和手上的污渍时,沉默地递过来一块干净的粗布。
他像一个沉默的导师,不着痕迹地,将独立生存所需的点滴常识,浸润到她崭新的人生里。
期间,他也离开过几次。有时是去前方探路,有时是去附近的集镇采买食物和必需品。每次回来,他都会带回一些东西——有时是几个热乎乎的包子,有时是一包蜜饯,有时是一双合脚的、更适合长途跋涉的软底布鞋。他从不解释来源,柳云漪也从不追问,只是默默接过,将那一点点额外的暖意,小心收藏在心间。
她身上的靛蓝布裙,在一次雨天滑倒后沾满了泥泞,沈砚寻了处有水源的地方,生起火,让她将自己清理干净,而他则背对着她,将那身脏污的衣裙仔细浆洗干净,挂在火堆旁烘干。当他将带着皂角清香和阳光(火烤)味道的、重新变得洁净干爽的衣裙递还给她时,柳云漪低着头,耳根微红,心中却涌动着难以言喻的暖流。
他照顾她,周全、细致,却始终保持着一种恰到好处的距离。那眼神,不像看待一个倾慕的女子,更像……像一个尽责的守护者,在完成一项至关重要的托付。
这个认知,让柳云漪在感激之余,心底也隐隐生出一丝连自己都未曾明晰的、淡淡的失落。
半月之后,他们抵达了一个位于运河支流畔的、宁静而繁华的江南小镇。
时值暮春,小镇被笼罩在一片朦胧的烟雨之中。白墙黛瓦,小桥流水,橹声欸乃。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水汽和若有若无的花香。一切都与北方王府的肃杀、京城的喧嚣截然不同,这里慵懒、闲适,充满了鲜活的生活气息。
柳云漪站在小镇入口的石桥上,望着桥下乌篷船悠悠划过,船娘用软糯的吴语哼唱着不知名的小调,眼眶瞬间就湿了。江南,她真的回来了。不再是梦中的幻影,而是触手可及的真实。
沈砚没有停留,引着她穿过铺着青石板的狭窄巷弄,最终在一处临水的小院前停下。院子不大,粉墙有些斑驳,黑漆木门虚掩着。他推开院门,里面是一个小小的天井,种着一株有些年头的桂花树,墙角放着几盆常见的花草,收拾得干净利落。
“就是这里。”沈砚说道,率先走了进去。
正屋三间,陈设简单,一桌两椅,一张木榻,却窗明几净,生活用具一应俱全。卧房里,甚至已经备好了干净的铺盖。
“这……这是?”柳云漪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切。
“暂时落脚之处。”沈砚从怀中取出一个厚厚的布包,放在桌上,推到她面前,“这是新的路引和户籍,你叫柳芸,原籍据此百里外的柳家庄,父母双亡,来此投亲不遇,暂居于此。”
柳云漪(现在该叫柳芸了)颤抖着手拿起那份薄薄的、却重若千斤的户籍文书,看着上面那个陌生的名字和鲜红的官印,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有了这个,她就不再是“已故”的镇北王妃,而是一个清清白白、可以行走在阳光下的自由民——柳芸。
沈砚又指了指那个布包:“里面是一些银钱,足够你在此安稳生活一两年。镇东头有家‘陈记绣庄’,老板娘为人厚道,我已打过招呼,你若愿意,可以去接些绣活,补贴家用,也好有个营生,融入此地。”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这小院,最后落在她脸上,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郑重与……一丝几不可察的温和:“记住,从今往后,你就是柳芸。过往种种,譬如昨日死。安心在此生活,不会有人来打扰你。”
他安排得如此周到,如此细致,从身份到住所,从生计到未来的安宁,几乎为她扫平了一切障碍,铺就了一条平坦而安稳的道路。
柳芸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她心中有千言万语,有海啸般的感激,有难以割舍的依赖,有对他身份和离去的不安……但最终,她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声音哽咽却清晰:“我记住了。我是柳芸。”
沈砚看着她强忍泪水、努力坚强的模样,深邃的眼底似乎有某种情绪极快地掠过,快得让人无法捕捉。他沉默了片刻,像是要将这江南水乡的宁静与眼前女子新生的模样刻入脑海。
然后,他后退一步,动作间带着一种决绝的意味。
“保重。”
没有多余的告别,没有期许再见的承诺,只有这最简单、也最沉重的两个字。
说完,他转身,毫不犹豫地走向院门。背影依旧挺拔,步伐依旧沉稳,却仿佛带着某种必须割舍的宿命感。
“阿丑!”柳芸忍不住冲口而出,向前追了两步。
沈砚的脚步在门口微微一顿,却没有回头。
柳芸停在原地,看着他抬手,推开那扇虚掩的木门,身影融入门外巷弄的微光与细雨之中,如同水滴汇入河流,再无痕迹。
木门轻轻晃动,发出吱呀的轻响,最终归于平静。
小院里,只剩下柳芸一人,和桌上那份代表新生的户籍文书,以及那包沉甸甸的、承载着未来希望的银钱。
她站在原地,许久未动。泪水无声地滑落,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一种过于汹涌的、混杂着感激、失落、以及对未知前路的惶惑与期待的情绪。
他走了。
像一位完成了所有使命、送女儿远行的父亲,殷切、周全,然后,毅然放手。
她慢慢走到院门口,透过门缝望向外面。细雨如丝,巷弄空幽,早已不见他的身影。只有远处运河上隐约传来的摇橹声,和着细雨敲打青瓦的沙沙声,交织成江南独有的、宁静而充满生机的韵律。
她深吸一口带着水汽和花香的空气,抬手,轻轻关上了院门。
将过往,彻底关在门外。
将新生,牢牢锁在门内。
她转身,看着这方属于她自己的、小小的天地,看着那株在细雨中愈发青翠的桂花树,一种前所未有的、名为“独立”的勇气,渐渐在心底滋生。
远方的星光,或许遥远,但脚下的路,已然铺就。
她是柳芸。
她的新生,就在这片江南的烟雨里,刚刚开始。
院门合拢的轻响,在寂静的小院里格外清晰,仿佛一道泾渭分明的界限,将惊心动魄的过去与未知却充满希望的未来,彻底分隔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