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3章 洪峰前的家书(2016年5月中旬)(1 / 2)
长江的气息,在五月的风里提前带上了沉甸甸的湿意。几场不大不小的雨过后,城市低洼处积着浑浊的水洼,倒映着灰蒙蒙的天空。京城智囊团那栋掩映在古树中的小楼里,李玄策的案头,静静躺着一封从江汉平原辗转而来的信。信封是那种老式牛皮纸,边缘被摩挲得起了毛,上面用钢笔写着“李玄策同志亲启”,字迹苍劲,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拆开封口,一股陈旧纸张和淡淡墨水的混合气味逸散出来。信纸是印着“长江水利委员会”抬头的稿纸,字迹有些洇开,显然是写信人情绪所致。
“玄策吾侄:”
开篇的称呼,瞬间将李玄策拉回了三峡工地那机器轰鸣、江风凛冽的岁月。写信人是赵工,赵小满的亲叔叔,一位在长江边与水打了一辈子交道的老防汛专家,脸上沟壑里仿佛都刻着大江的潮汐线。
“见字如面。近日气象台连发预警,超强厄尔尼诺作祟,专家研判,今年六月,长江中下游恐有大洪,规模……怕是不亚于九八那年啊!”
李玄策的心猛地一沉。九八年……那是刻在他骨髓里的记忆。滔天的浊浪,摇摇欲坠的大堤,军民肩扛沙袋在泥泞中搏命的嘶吼,还有……那封在颠沛流离中奇迹般送到他手中的、女儿李念墨稚嫩笔迹写下的家书。他下意识地抬眼,望向书柜一角——那里,一个朴素的透明文件袋里,静静躺着那封家书的复印件,纸张已经泛黄。
“……昨夜又梦回九八,惊醒时,枕巾尽湿。当年情景,历历在目,恍如昨日。这些年,我退而未休,眼睛总离不开这条江。玄策啊,实话实说,情况不容乐观!河道淤积比当年更甚,不少地方的圩堤,看着结实,内里早被白蚁蛀空,年久失修,钢筋都锈蚀了!随信附上我这些年私下记录的一些关键险段数据和几张现场照片,触目惊心!念墨丫头当年在洪水里写的那封家书,我每想起一次,心就揪紧一次……那是悬在我们防汛人头上的警钟啊!玄策,万不可再让历史重演,百姓经不起啊!”
信纸在李玄策手中微微颤抖。他仿佛看到赵工布满老年斑的手,在昏黄的台灯下,一笔一划写下这些沉重的文字,忧虑和焦灼透过纸背,灼烧着他的指尖。他小心翼翼地展开那几张夹在信中的照片:龟裂的堤岸内部,裸露的、锈迹斑斑如同朽木的钢筋;标注着密密麻麻数据的河床断面图,淤积线触目惊心地逐年抬高;几张明显是偷拍的江边村落照片,低矮的房屋紧贴着高耸而斑驳的老圩堤,显得脆弱不堪。
窗外,初夏的阳光正好,透过繁茂的枝叶洒下细碎的光斑,鸟儿在枝头清脆地鸣叫。这平静的表象下,却是一场已在酝酿的巨大危机。李玄策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沉静的决然。他拿起桌上的红色保密专线电话,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立刻启动‘伏羲’,最高响应级别。通知气象、水文、地质、应急、交通、民政……所有相关单位,一小时内,线上应急指挥平台接入。”
“伏羲”防灾减灾智慧平台的核心指挥大厅,巨大的弧形屏幕上,长江流域的电子地图正被无数闪烁的数据流和动态模型覆盖。李念墨一身利落的工程师工装,站在主控台前,手指在多个虚拟键盘上飞快地跳跃,语速清晰而快速地向李玄策汇报:
“爸,‘伏羲’已整合最新气象卫星云图、流域内所有水文站实时监测数据、布设的地质应力传感器网络以及主要交通枢纽和沿江城镇的高清监控画面。根据超算模拟推演,结合赵工提供的实地数据修正模型参数……”
她指尖一点,屏幕上瞬间聚焦出三个被刺目红光包裹的区域:荆江大堤某段历史险工、鄱阳湖区一处重要联圩、还有一座位于上游支流上的中型水库——青云水库。
“这三个点,风险等级已飙升至最高级‘赤色预警’。荆江段堤基渗流隐患模型显示,在模拟峰值水位持续冲击下,溃决概率超过70%;鄱阳湖联圩多处堤身土体含水饱和,抗剪强度急剧下降;青云水库……坝体老化监测数据异常,库区周边山体滑坡风险指数激增,一旦失稳,后果不堪设想。”
大厅里只剩下机器运转的低鸣和念墨清冷的声音。空气仿佛凝固了,巨大的压力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屏幕上那跳动的、代表死亡威胁的红色,像狰狞的眼睛,冷冷地注视着在场所有人。
李玄策站在指挥台中央,双手撑在冰冷的合金台面上,目光如鹰隼般扫过那令人心悸的红光。他沉默了几秒,那沉默中蕴含着风暴般的思考和千钧的重量。再开口时,声音沉稳,带着一种源自古老智慧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麦:
“《孙子》云:‘昔之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洪水,就是我们眼前的大敌。敌未来,我先立于不败之地!” 他目光如炬,扫视全场,“天时、地利、人和,三道防线,即刻构筑!”
“第一,夺天时!” 他指向代表青云水库的光点,“命令青云水库,立即执行‘腾龙’预案!科学调度,提前开闸泄洪,务必在洪峰主力抵达前,将库容降至安全线以下,预留最大蓄洪空间!气象组,我要未来72小时,流域内每一片云、每一滴雨的精确轨迹预报!”
“第二,固地利!” 他的手指划过荆江和鄱阳湖的红点,“启动‘金汤’工程!征调王铁柱厂长所在哈一工紧急生产的‘玄武岩’特种复合材料,优先保障这几处高危堤段加固!要快,要确保材料性能发挥到极致!” 他转向念墨,“无人机群‘巡江隼’编队,立即升空,24小时不间断巡查所有干流、重要支流堤防,尤其是标注的险工险段和水库库区山体,热成像、激光扫描、裂缝探测全开,实时数据回传‘伏羲’,任何蛛丝马迹不得放过!”
“第三,聚人和!” 李玄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凝聚力,“‘伏羲’预警信息推送模块全功率启动!以赵工家乡所在的江洲市滨江镇为试点,立刻将洪灾风险等级、精准预测的洪峰到达时间、各区域淹没风险图、最优疏散路线,点对点推送到试点区域内每一位居民登记在册的手机终端!同时,” 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立即协调地方,将平台预警信息同步接入试点区域的社区广播系统、村头大喇叭!要确保信息传递无死角,尤其是老人和孩子!”
命令如同无形的涟漪,瞬间通过高速网络传递出去。大厅里,键盘敲击声、指令复述声、电话联络声骤然密集起来,汇成一股紧张而有序的洪流。李念墨全神贯注地盯着主屏幕,指挥着“伏羲”进行着海量数据的实时处理与分发。李玄策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望着窗外看似宁静的京城。他脑海中,却清晰地浮现出赵工信纸上那些触目惊心的描述,以及九八年洪水中,无数双在风雨飘摇中惊恐无助的眼睛。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那里贴身放着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正是女儿李念墨那封在九八洪水中写下的家书的复印件。那薄薄的纸张,此刻仿佛带着历史的重量和未来的期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