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 初掌枢要遇刁难 经筵之上遭暗算(2 / 2)
看来彦阁老对自己在京官中的“人缘”颇有自知之明……有意思,这中枢之地,果然人人皆是老谋深算。凌云不禁哑然失笑。
宫中旧制,春秋两季,逢三、六之日举行经筵。今天正是经筵之期。
本朝这位少年天子或可借故偷懒,免去日常的日讲,但却无足够权威取消象征“圣学”的经筵大典。与日讲相比,经筵仪式更为隆重,其意义已超越单纯进讲,更象征着天子与贤臣坐而论道的“治世”气象,极具形式意义。
李大人既被钦点为“读书官”,今日只得早早来到太极殿。与上次相比,此刻殿内人头攒动,竟有数十人之多。
宝座左侧为文官班次,有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六部尚书、侍郎、翰林学士、谏官代表;宝座右侧为勋戚行列,有各家国公、郡公、开国县公等。满殿朱紫辉煌,放眼望去锦绣成堆,而身着青色官袍者,仅有凌云及一些品阶较低的翰林官、御史,反而显得格外醒目。
宝座正前方,殿门之内设讲案,讲官居中立,读书官凌云与展书官李清分列左右。
此刻天子尚未驾临,殿中众人便三三两两低声交谈。凌云暗自揣测,这般经筵,是否也带有几分朝廷重臣定期聚会的性质?
目光在人群中扫视,凌云竟发现了驸马的身影。只见他身着大红罗袍,胸前绣着驸马都尉的特定纹饰,头戴进贤冠,仪表堂堂地立于几位郡公、国公之后。
凌云不住望向驸马那边,引起了讲案对面李清的注意,他开口道:“凌舍人也觉驸马今日有些异常?听闻昨夜驸马广邀亲友,在平康坊北里纵酒宴乐,颇为张扬。老夫借故未往,但奇的是,永嘉殿下竟也听之任之,着实令人费解。前夜凌舍人究竟是如何劝说殿下,竟使得驸马得以解禁出府?”
“此中辛酸,实不足为外人道也。”凌云面露诚恳,含糊应道。
又等候片刻,天子仍未至,却有内侍抬来数扇金漆屏风,置于宝座右侧前方。
凌云不禁问道:“此乃何意?”
不待李清回答,立于正中的讲官、一位翰林学士主动为凌云解释道:“此乃永嘉长公主殿下驾临听讲时所设。”
对方释放善意,凌云也客气地微微颔首致谢:“多谢张学士释疑。然经筵大典,讲述圣贤之道,女流之辈亦可登殿入听么?”
张翰林在太极殿讲学已有数年,熟知典制:“此乃先帝遗诏特许,命永嘉长公主殿下督导陛下学业。不过近一二年,陛下年岁渐长,殿下已鲜少亲临经筵,不知今日为何再度驾临。”
李清亦低声道:“怪哉,怪哉。”
凌云心中也道一声“奇哉怪也”,这先帝对永嘉长公主也未免太过优容,难怪本朝出了这样一位权势赫赫的长公主,皆是先帝一道道超乎常制的诏命抬举起来的。幸而永嘉长公主终究是女流,无临朝称制之可能,若换作皇子受此殊遇,朝臣们早已为“国本”之事争得不可开交了。
未几,天子驾临太极殿,群臣依礼参拜。经筵大典正式开始。
讲案上置有特制的大字本经书,天子御座旁的御案上亦有一本相同的。李清手执玉尺负责翻页,翻至何处,凌云便需高声朗诵三遍。随后由王翰林进行讲解,讲毕便如此循环。
这部《礼记中庸注疏》昨日已送至凌云处,他提前预习过,诵读起来倒也流畅。
此外,果如凌云所料,中途更换讲官讲述史书时,天子特赐王翰林茶水解渴,却全然忽略了同样口干舌燥的凌云。
经筵自清晨持续至午时,凌云已是口干舌燥,嗓子眼冒烟,却始终未得“雨露君恩”。不由得腹诽:“这小陛下,可不是厚道之人。”
时至午初,经筵近尾,殿中众人准备散班,凌云也急着想回直房寻水痛饮。
此时,却见一名内侍自金屏风后走出,至御前低声密奏片刻。
天子听罢,面露讶色,转头望了望屏风方向,才对殿中群臣道:“皇姐有言,读书官凌云,欺怠圣躬,错漏竟达四处,当予重罚。诸卿可有异议?”
殿中群臣一时默然,心下却皆诧异。寻常讲读,偶有口误,只要不涉关键文义,本属常情。连续诵读两个时辰,谁能保证一字不差?最多指出纠正便是,何至于扣上“欺怠圣躬”这等重罪?且永嘉长公主虽对内侍、宗室约束严厉,对朝臣向来宽厚,今日为何独独对这小小读书官如此吹毛求疵?想必是这凌舍人不知在何处开罪了殿下。
“既无他议,着御史台记档,罚凌云俸三月。”天子当即口谕。
凌云心中惊怒交加!俸禄事小,他本不靠此度日。但屏风后那女人究竟意欲何为?昨夜缠绵,今日便翻脸无情?竟用如此方式当众折辱于他!
他原还幻想长公主殿下此来或为捧场,孰料竟是来“砸场”的。简直莫名其妙!
在御前侍卫的注视下, 一众重臣的围观中,凌舍人只得叩首“谢恩”。心中实想大吼:尔李家俸禄,吾为官以来,领到手的次数屈指可数!
谢恩完毕,凌云转念一想,或可借此辞了这苦差。便再次奏道:“陛下明鉴,永嘉殿下所言极是。臣才疏学浅,实不堪任此读书官之职,恳请陛下准臣辞免。”
天子未即答话,目光再次投向屏风后。只听永嘉长公主的声音传出:“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君前岂可负气使性,动辄求去?徒惹人笑话陛下不能容人!此等要挟君上之心,断不可有!既知才疏,便当力学上进。陛下乃惜才之君,太极殿东厢藏书,可尽供尔阅览。”
凌舍人闻听,几欲以头抢地,吐血三升。这大帽子一顶接一顶,先前是“欺怠圣躬”,此刻又成“要挟君上”……不禁暗叹世情薄如纸,人心回测,尤是女子心,海底针!
殿中众人此时皆已明了,凌舍人定是将永嘉长公主得罪得不轻。原本有心想帮衬几句的,也纷纷息了念头。横竖凌舍人未受实质重惩,不过罚俸三月而已,为此开罪长公主,殊为不智。
亦有心思敏锐者察觉,以长公主之尊,行事绝不会无的放矢,此举背后,恐有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