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刀光与泪光（2 / 2）
“石榴大侠，”他开口，声音依旧平淡，却莫名地驱散了几分巷中的血腥杀气，“我们又见面了。”
“哼……”谢无忧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带着喘息的轻哼，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依旧满不在乎，却掩不住那份虚弱，“早就猜到你是官府中人……只是没想到，你居然是这么大的官。” 话语断断续续，却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调侃。
崔?嘴角几不可察地微微向上弯了一下，那弧度清浅得如同水面涟漪，转瞬即逝：“官大官小，皆是虚名，如同这身袍服，不过是职责所系。” 他的目光扫过她血迹斑斑的衣衫和手中断剑，语气微沉，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郑重，“重要的是——本府今日，需得多谢石榴大侠。仗义出手，揭露奸佞，甘冒奇险，舍生忘死。若这天下，能多几位似你这般的正义之士，何愁魑魅魍魉不散，何愁朗朗乾坤不复？”
谢无忧怔住了。
她自幼做着行侠仗义的梦，却被师长亲友笑为痴心妄想；她长大后凭一腔热血闯荡，却被世俗视为多管闲事，惹是生非。从未有人，如此郑重其事地，对她说过“多谢”，更未曾有人，将她这般“不守规矩”的行径，冠以“正义之士”之名。
那四个字，像是一道暖流，又像是一记重锤，猛地撞开了她心中某个紧锁的、酸涩的角落。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意，不受控制地冲上眼眶，让她视线瞬间模糊。她猛地低下头，用沾满血污的手背狠狠抹过眼睛，强忍着不让那丢人的液体落下。
崔?已不再看她，目光如两道冰冷的电光，骤然转向脸色铁青、眼神闪烁不定的陈文。那股无形的、庞大的压力，瞬间如同山岳般倾轧过去！
“陈文！”崔?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同宣判的法槌敲下，回荡在寂静的巷中，“你涉嫌犯下拐掠良家女子、协同度支副使张谦贪墨转运巨额官银、与永昌柜坊勾结洗钱牟取暴利、私制并使用禁药‘雪中春信’迷拐控制妇女，致多人死伤！条条罪状，本府已掌握确凿证据！今日，于此缉拿尔等归案！还有何话说？！”
陈文面色剧变，由青转白，再由白转赤，眼中瞬间布满血丝！他猛地抬头，发出一声如同困兽般的嘶吼：“想拿我？痴心妄想！”
话音未落，他身形猛地一晃，竟如同鬼魅融于阴影，带起一道残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扑站在衙役护卫之中的崔?！擒贼先擒王！这是他惯用的、也是此刻唯一可能翻盘的险招！他袖中寒光一闪，一柄淬毒的匕首已握在手中，直刺崔?咽喉！速度快得惊人！
然而，他忘了，或者说，他低估了——崔?，从来不是一个人。他更低估了，能站在崔?身边、被委以重任之人，拥有何等可怕的身手！
就在陈文动身的同一瞬间，一道如同从幽冥中跃出的黑影，已无声无息地挡在了崔?身前！正是左军巡使孟川！
“放肆！”孟川发出一声如同虎豹般的怒吼，声震四野！他根本不闪不避，手中那柄厚重的制式腰刀带着一股沙场百战淬炼出的惨烈煞气，如同劈开黑夜的雷霆，毫无花巧地一刀横斩！刀风凌厉，竟将空气都斩出了一声音爆！
“铛——！”
一声刺耳欲聋的金铁交鸣巨响！火星四溅！
陈文那诡异灵动的身法，在孟川这凝聚了千军万马冲锋之势的霸道一刀面前，竟被硬生生遏止！他只觉得一股无可抗拒的巨力沿着匕首传来，整条手臂瞬间酸麻，气血翻涌，身形不受控制地“蹬蹬蹬”向后连退数步，才勉强稳住，脸上首次露出了骇然之色！
孟川如山岳般峙立，刀尖斜指地面，眼神冷冽如万载寒冰，死死锁定陈文，周身散发出的杀气，几乎凝成了实质！
战斗，在刹那间彻底爆发！
陈文心知已无退路，凶性彻底被激发！他身法展动，如同附骨之疽，招式阴狠毒辣，专攻下三路要害，指尖、肘、膝，无处不是杀招，带着一股阴寒刺骨的歹毒内劲，显然修炼的是某种极为偏门诡异的邪派武功。
而孟川，则是标准的军中战阵杀法！大开大合，势大力沉！每一刀劈出，都带着一往无前的惨烈气势，讲究以力破巧，以势压人！他步伐沉稳，刀光如匹练，将自身与身后的崔?护得密不透风！
两人在这狭窄的巷道内，以快打快，瞬间便交换了数十招！刀光掌影纵横交错，劲气四溢，卷起地上尘土飞扬！灼热的火把光芒被激烈的打斗搅动得明灭不定，将两人搏命厮杀的身影投在两侧墙壁上，幻化出如同皮影戏般光怪陆离、却又凶险万分的景象！
“你们今天一个都别想活！”陈文面目狰狞，厉声嘶吼，攻势愈发疯狂。
“今日，必有人伏法授首！”孟川声音冰冷如铁，刀势却愈发沉重凝练，“但绝不会是我等！”
“轰！”
又一次毫无花巧的硬撼！两人身形乍合乍分，脚下青石板寸寸龟裂！
谢无忧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她已没有力气站立，只能睁大眼睛，看着眼前这场关乎生死、也关乎正义能否伸张的激斗。身上的伤口依旧剧痛，内息紊乱如同沸鼎，但不知为何，看着那道绯红的身影沉稳如山般立于阵后，看着孟川如同门神般浴血奋战，她心中那股濒临绝望的冰冷与恐惧，竟悄然消散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奇异的踏实感。
原来，这浑浊的世道，这看似黑暗无边的江湖之外，真的还有这样一群人。
原来，这象征着权力的官府，并不全是贪墨枉法、皮笑肉不笑的魍魉之徒。
原来，这个身着绯袍、看似清冷如冰的青年，真的会在你即将被无尽黑暗彻底吞噬的最后一刻，带着光，带着法度，带着不容置疑的正义，如约而至。
她轻轻闭上酸涩的眼睛，长长地、疲惫地舒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