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维修铺的夜(1 / 2)
天黑透的时候,铁北的风就变了性子。白天还带着点夕阳的余温,这会儿裹着煤烟和尘土,顺着筒子楼的缝隙钻进来,刮得楼下维修铺的塑料布哗啦啦响。江川把最后一颗螺丝拧进自行车链条盖,一声,算是收了工。
他直起身,捶了捶后腰,脚踝还是有点疼,下午那下摔得不算轻。棚子里只亮着一盏十五瓦的灯泡,昏黄的光线下,各种工具的影子被拉得老长,堆在角落里的旧轮胎像沉默的巨兽。林暮坐在角落的小马扎上,膝盖上摊着速写本,手里的铅笔悬了半天,也没落下一笔。
还画?江川踢了踢旁边的工具箱,发出一声轻响。
林暮吓了一跳,铅笔尖在纸上戳出个小黑点。他抬起头,眼睛在昏暗中显得格外亮,带着点受惊的小鹿似的慌乱:没、没画什么。说着赶紧合上速写本,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磨破的封面——那本子快用完了,最后几页纸薄得透光,能隐约看到背面画的铁蛋打盹的样子。
江川没说话,弯腰从墙角拖过一个破麻袋,垫在地上坐下。棚子外传来远处家属院的狗吠声,两声,又很快安静下去,只剩下风声和灯泡偶尔的声。铁北的夜晚总是这样,又冷又静,像口没底的枯井。
他从裤兜里掏出那张名片,借着灯光又看了一眼。佛山市xx汽修厂几个字印得清清楚楚,边缘被手指捏得发皱。两千块,管吃管住,学两年出师......江大海的话又在耳边响起来,像苍蝇似的嗡嗡叫。
林暮。江川突然开口,声音比平时低了点,被风声刮得有点散。
林暮了一声,抬起头,眼睛眨了眨,带着点询问的意思。他今天穿了件洗得发白的蓝外套,领口有点歪,头发被风吹得乱蓬蓬的,几缕软毛贴在额前,遮住了一点眼睛。
江川把名片在指间转了个圈,纸片硬邦邦的,边缘割得指腹有点疼。我表叔说的事,他看着林暮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你觉得我该去吗?
空气好像突然凝固了。林暮的眼睛猛地睁大了些,握着速写本的手指瞬间收紧,指节泛白。他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棚外的风正好卡在塑料布的缝隙里,发出一声长长的呜咽,像谁在哭。
过了好一会儿,林暮才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膝盖,声音小得几乎被风声盖住:去......去南方挺好的啊。
是吗?江川追问了一句,目光没离开他的脸。灯泡的光打在林暮脸上,能看到他细细的绒毛和眼角的红血丝——这小子昨晚肯定又熬夜啃素描书了,眼下有淡淡的青黑。
林暮用力点了点头,像是想说服自己,表叔不是说,一个月能挣两千吗?还管吃管住......比你在这儿修自行车强多了。他抬起头,努力想挤出个笑脸,可嘴角却僵得厉害,扯了半天,只拉出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你不是一直想给叔叔买个新轮椅吗?去了南方,很快就能攒够钱了。
江川没说话,就那么看着他。林暮被他看得有点不自在,低下头,手指开始绞外套的衣角,布料被拧得皱成一团。他能感觉到林暮的身体在微微发抖,不是冷的,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那种抖。
这小子总是这样,什么事都往心里藏。明明害怕得要死,却还要装作无所谓的样子。江川想起昨天林建国来闹的时候,林暮抓着他胳膊,指甲都快嵌进肉里,脸色白得像张纸。那时候他眼里的恐惧那么明显,现在却要硬撑着说挺好的。
佛山很远。江川突然说,声音很轻,坐火车得一天一夜。
林暮的肩膀猛地颤了一下,像是被这句话烫到了。他抬起头,眼睛亮得吓人,里面蒙着一层水汽,却倔强地没让眼泪掉下来。远才好啊,他的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音,却努力说得轻快,南方暖和,不像铁北,冬天能冻死人。你不是最怕冷吗?
江川看着他眼底那片藏不住的不舍,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又酸又软。他想起林暮贴在客厅墙上的那些速写,用他工具箱里的黄色胶带粘的,有他修台灯的样子,有铁蛋打盹的样子,还有一张画的是维修铺的棚子,线条歪歪扭扭的,却透着股说不出的暖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