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寒夜微光(2 / 2)
“快进来!”门猛地拉开了大半,一个穿着洗得发白青色长衫、头发花白、面容清癯的老者出现在门后,他迅速将他们让进门内,立刻反手将门关严、插上厚重的门栓。
门内是一个极其狭小、拥挤的空间,空气中弥漫着浓郁刺鼻的中草药味和淡淡的消毒水气息。墙壁被高大的药柜占据了大半,柜子上密密麻麻排列着无数小抽屉,贴着泛黄的标签。一张铺着白布(已经洗得发灰)的诊床占据了屋子中央,旁边是简陋的手术器械架子,上面整齐地摆放着镊子、剪刀、止血钳,以及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煤油喷灯消毒器。角落里还堆放着一些草药篓子。这显然是一个隐藏在闹市深处的秘密诊所。
“老医生!”老烟袋声音急促,“快!看看他们!”
郝铁锤再也支撑不住,几乎是和老烟袋一起,将背上的林默小心地转移到那张冰冷的单人诊床上。自己则靠着冰冷的药柜,再也控制不住地滑坐到地上,大口喘息,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撕裂般的疼痛,冷汗如同小溪般流淌下来,浸湿了身下的地面。
那位被称为“老医生”的清癯老者没有丝毫废话,眼神锐利如鹰。他立刻俯身检查林默。干枯的手指迅速解开郝铁锤那匆忙包扎的布条,露出底下那道在污水中泡得发白、皮肉翻卷、仍在缓慢渗血的可怕伤口。伤口边缘已经呈现出不祥的灰败颜色,散发出淡淡的、令人作呕的异样腥气。老医生的眉头紧紧锁成了一个深刻的“川”字。他又迅速翻开林默的眼皮,触摸颈侧的脉搏,脸色愈发凝重。
“失血过多,寒气侵髓,伤口溃烂……浊毒攻心……”老医生低沉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沉重,“命悬一线!”他立刻转身,从一个抽屉里取出几包药粉,又从一个瓷瓶里倒出几颗乌黑的丸子,递给老烟袋:“快!用温水化开,灌下去!护住心脉!”他自己则迅速点燃了煤油喷灯,蓝色的火苗跳跃着,他开始对着镊子、剪刀进行灼烧消毒。
老烟袋立刻忙碌起来,找到一个铜盆,从一个陶瓮里倒出温水,手忙脚乱地化药。郝铁锤背靠着药柜,眼睁睁看着老医生用锋利的小刀,小心翼翼刮去林默伤口边缘的腐肉,动作快而稳。每一次刀锋刮过,都伴随着少量暗红色脓血的溢出和肌肉组织细微的抽搐。昏迷中的林默似乎也感受到了巨大的痛苦,喉咙里发出濒死野兽般模糊不清的呜咽,身体开始无意识地剧烈颤抖、抽搐。
“按住他!”老医生低喝。老烟袋放下药碗,扑上去死死按住林默的双肩。郝铁锤挣扎着想站起帮忙,刚一用力,左腿猛然传来一阵如同筋骨被生生撕裂的剧痛,痛得他眼前发黑,闷哼一声,再次瘫软下去,只能眼睁睁看着,心如刀绞。他第一次如此痛恨自己的无力。
滚烫的药汁被老烟袋强行撬开林默紧咬的牙关,一点点灌了进去,大部分又顺着嘴角流了出来。老医生迅速清理伤口,撒上厚厚一层气味辛辣的黄色药粉止血消炎,然后用煮过的干净白布重新紧紧包扎。做完这一切,林默的身体依旧在剧烈的间歇性抽搐,呼吸微弱急促,脸色呈现出一种死气的灰败。
“能做的,我都做了。”老医生直起腰,额头布满细密的汗珠,声音透着深深的疲惫和无力,“此子求生意念极强,但……生机太过微弱,寒气毒气已入脏腑经脉……剩下的,看天意吧。”他沉重地叹了口气,目光转向瘫坐在地的郝铁锤,“你!腿!”
郝铁锤的左腿裤管被老烟袋小心地卷起。膝盖上方外侧,一个狰狞的皮开肉绽的伤口暴露出来,边缘红肿发亮,高高鼓起一块,不断渗出暗红色的血水混合着少量黄水。整个小腿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紫黑色,肿胀得像一根熟透的茄子,皮肤绷得发亮,触手滚烫。
老医生蹲下身,布满老茧的手指在伤口周围和肿胀的小腿各处用力按了几下。每一次按压都伴随着郝铁锤身体剧烈的痉挛和强忍的闷哼。
“腿骨碎了!”老医生语气斩钉截铁,脸色阴沉得能滴下水,“寒气侵骨,瘀血堵塞,筋络尽坏!”他猛地抬头,浑浊却锐利无比的眼睛死死盯住郝铁锤,“寒气瘀血深入骨髓,血脉已经废了!你这腿……保不住了!”
“保……保不住?”郝铁锤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老医生。剧痛和高热让他的意识有些模糊,但这几个字却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进了他的脑海。“废……了?”他下意识地重复,声音嘶哑干涩。
“废了!”老医生斩钉截铁,没有丝毫回旋余地。他指着郝铁锤肿得发亮发黑的左腿,手指因激动而微微颤抖,“你看看这颜色!这肿胀!寒气瘀血堵死了血脉!筋肉筋络已经烂了!骨头更是碎得一塌糊涂!你这条腿里面的东西,正在腐烂发臭!它现在就是一根连着你的烂木头!拖得越久,烂得越快!烂毒顺着血脉攻进心脉,神仙难救!”他的声音不高,却如同重锤,一下下砸在郝铁锤的心口。
“必须立刻锯掉!”老医生站起身,拿起旁边一块沾满血迹的粗布擦拭着手,走向那个简陋的手术器械架,目光扫过上面一把锯条粗大、有着深深血槽和暗褐色锈迹的木工锯。他的语气平静得近乎冷酷,如同在陈述一个关于天气的事实。“趁烂毒还没攻心!趁你还有一口气在!现在锯!”
锯掉?!
这两个字如同晴天霹雳,在郝铁锤混沌滚烫的脑海中炸开!他猛地低头,充血的眼睛死死盯着自己那条已经完全失去知觉、却又如同被地狱烈火灼烧般剧痛滚烫的左腿。废了?锯掉?变成一个瘸子?一个残缺的废人?
一股无法形容的巨大寒意,瞬间盖过了腿上的剧痛和高热的灼烧,从脊椎骨一路窜上头顶!他郝铁锤,枪林弹雨里闯出来,刀头舔血半辈子,身上枪伤刀疤无数,从未想过有一天会……
“不……不行!”他喉咙里发出一声野兽濒死般的低吼,身体下意识地往后缩,“我……我还能动!”他挣扎着想要用手撑地站起来,妄图证明这条腿还有用。然而左脚甫一沾地,那股仿佛整条腿从内部被撕裂并被投入熔炉的剧痛猛地爆发开来!眼前骤然一黑,金星乱冒,身体剧烈一晃,重重摔倒在地,撞翻了旁边的药篓,草药撒了一地。
“铁锤!”老烟袋惊叫一声,扑过来想扶他。
“按住他!”老医生厉声喝道,拿起那把粗粝的木工锯,又从一个瓦罐里倒出大半瓶气味刺鼻的烧酒,哗啦一声泼在锯条上,刺鼻的酒气瞬间弥漫开来。他走向挣扎着想要爬起的郝铁锤,眼神里没有怜悯,只有医生面对病灶必须祛除的决绝。“你想死吗?想烂成一滩脓水喂蛆虫吗?想拖着整个身子给这条废腿陪葬吗?!”
句句如同淬毒的利箭,狠狠扎进郝铁锤的心脏。
郝铁锤停止了挣扎,仰面躺倒在冰冷肮脏的地面上,胸膛剧烈起伏。汗水如同瀑布般淌下,模糊了视线。他死死盯着头顶那盏昏暗摇晃的煤油灯,灯焰在眼底灼烧。那条腿……废了……拖着它,必死无疑……锯了它,才能活……
活下来!林默还躺在那里生死未卜!叛徒陈三水还在外面逍遥!组织血海深仇未报!他怎么能死?!怎么能烂死在这条废腿上?!
一股混杂着巨大屈辱、不甘、痛苦和最终不得不低头的暴烈情绪,如同岩浆在他胸中翻滚、冲撞、咆哮!他猛地闭上眼,牙关咬得咯咯作响,几乎要碎裂,从喉咙深处逼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充满了绝望的屈辱和最终屈服于现实的狂暴悲鸣:“锯——!” 这一个字,仿佛抽干了他全身的力气和残存的所有尊严。
老烟袋眼中含泪,猛地扑上来,用尽全身力气死死压住郝铁锤的双肩和完好的右腿。老医生二话不说,拿起那瓶烧酒,狠狠灌了一大口,噗的一声喷在郝铁锤左腿大腿根部肿胀发黑的伤口附近。刺骨的冰凉和剧烈的灼烧感同时传来,刺激得郝铁锤身体猛地一弹。
下一秒,一股无法想象的、超越了人类承受极限的、足以摧毁灵魂的恐怖剧痛,如同万钧雷霆,从左腿根部猛然炸开!瞬间席卷了郝铁锤的四肢百骸!
“呃啊——!!!!!”
一声非人类的、撕心裂肺的惨嚎骤然冲破屋顶,在这狭小的、弥漫着药味和死亡气息的地下诊所里疯狂回荡!那是钢铁意志在血肉筋骨被强行切割时发出的、最凄厉绝望的哀鸣!
冰冷的、带着铁锈和烧酒味的锯齿,深深地、缓慢地、极其有力地切入了皮肉!清晰地摩擦着骨头!锯条拉动的闷响和骨头碎裂的细微咔嚓声,混合着郝铁锤那一声拉长到极限、因剧痛而完全扭曲变形的惨嚎,构成了这寒夜深巷中最令人毛骨悚然的绝望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