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血色黎明(2 / 2)
伯努瓦紧闭的嘴唇猛地绷成一条僵硬的直线!他眼中所有的权衡和冰冷,最终被一股浓重的、压抑至极的恼怒所取代。他猛地一抬手,做了一个极其克制的手势!
“让开!救人!” 这五个字从他牙缝里挤出来,带着一种强行扭曲的僵硬。他身后的巡防队员愣了一下,随即默默地向两侧退开一小步,让出一条通向三姨太的狭窄通道。冰冷的枪口虽然依旧指着众人,但那股无形的、要将人碾碎的威压,松动了一丝缝隙。
“快!快抬太太回房!稳婆!叫稳婆!”杜月笙嘶吼着,声音都变了调!管家福伯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上前,和阿炳等几个心腹弟子一起,手忙脚乱却又极其小心地将气息奄奄的三姨太抬起。鲜血不断滴落,在地面拖出一道长长的、刺目的血痕,一路蜿蜒进入后堂幽深的甬道。
“去!去找最好的德国医生塞巴斯蒂安!快去!要是路上有人敢拦…”杜月笙血红的目光扫过那些巡防队员,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但那彻骨的寒意让福伯一个哆嗦,拔腿就往外疯跑!
伯努瓦站在那里,如同一座被强行按捺住的火山。他看着杜月笙指挥众人救人的忙碌身影,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悲痛与愤怒,看着地上那滩触目惊心的血迹。他知道,自己精心策划的雷霆一击,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彻底搅乱了!杜月笙再次用一条未出世的生命作为筹码,硬生生在他精心编织的铁网中撕开了一道裂口!更可怕的是,这道裂口正被汹涌的民心和道义的力量急速扩大!
他想强行下令封锁后堂,但那个浑身是血的女人的模样,还有此刻周围那些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目光,如同无形的枷锁,死死扼住了他的喉咙!他现在下令,就是亲手点燃炸毁自己仕途的炸药桶!
“总监…”皮埃尔焦急地凑上前,压低声音,眼底满是不甘,“难道就这么…”
“闭嘴!”伯努瓦猛地低吼一声,声音里压抑着狂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恢复表面的冰冷,但眼神深处却是一片翻滚的阴云。他转向杜月笙,声音冷硬如铁,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凿出来:
“杜先生,今晚发生的事情,我们巡捕房会彻查到底!任何涉案人员,都逃不过法租界的法律!包括你!”他的目光如同淬毒的针,刺向杜月笙,“在调查结束前,你必须留在听雨轩!未经许可,你和你的直系下属,不得离开一步!听雨轩所有出入口,由巡防队接管!任何试图强行出入者——”他猛地加重语气,“视为拒捕!就地格杀勿论!”
这不是释放,而是变相的软禁!封锁了杜月笙的行动,将他死死摁在听雨轩这个巨大的牢笼里!如同被拔除了爪牙的猛虎,暂时困在窝中。
杜月笙猛地转过身。他刚刚指挥着众人将三姨太抬走,此刻前襟上还沾染着几滴刺目的、尚未干涸的暗红血迹。他那双眼睛,已经不再是之前的惊怒欲狂,而是沉淀下来,变成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潭,里面翻滚着难以言说的沉痛,以及一种被压抑到极致、反而呈现出诡异平静的疯狂!他脸上甚至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那紧绷的下颌线和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着内心正在承受的剧烈风暴。
他没有反驳,没有争辩。只是用那双深潭般的眼睛,平静地、没有一丝波澜地迎上伯努瓦冰冷的目光。
“好。”杜月笙只说了一个字。声音异常嘶哑低沉,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仿佛不是从喉咙发出,而是从胸腔深处共振而出。这个字落在地上,沉重得如同铅块。
他不再看伯努瓦,甚至不看任何人。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手,似乎想拂去前襟上那几滴碍眼的血迹。然而,他的手伸到一半,却停在了半空,微微颤抖着,最终无力地垂落下来。他沉默地转过身,不再理会那些指着他的冰冷枪口,步履沉重地一步步走向通往后堂的那片黑暗。那背影,在摇曳的残火和刺眼的探照灯光下,显得前所未有的孤拔、疲惫,却又暗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即将喷发的毁灭气息。血迹在他灰色的长衫前襟上,洇开小小的、触目惊心的暗红花。
阿炳看着杜月笙消失在黑暗甬道中的背影,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头顶。他袖中那枚冰冷的胶卷,此刻仿佛变成了一块烧红的烙铁!伯努瓦的软禁令,如同一道铁闸落下,不仅锁死了杜月笙,也锁死了他!胶卷根本无法送出!巡防队的枪口就堵在每一个门口!他想起了陈树托付时那绝望的眼神,想起了王嫂临死前的悲鸣…一股巨大的窒息感扼住了他的喉咙!完了吗?真的彻底完了吗?
“总监,”皮埃尔不甘地凑近伯努瓦,阴鸷的目光扫过听雨轩内内外外,声音压得极低,“就这么算了?那陈树…”
“算了?”伯努瓦猛地打断他,嘴角扯出一个极其冷酷的弧度,声音如同毒蛇嘶鸣,只有近在咫尺的皮埃尔能听清,“你眼睛瞎了吗?杜月笙的反应还不够说明问题?爆炸、纵火、逃跑路线、还有他刚才那股恨不得撕碎一切的疯劲!陈树和他的人,必定还在上海滩!杜月笙就是那根藤!他跑不了!他的人,也一个都跑不了!”
他锐利如鹰隼的目光,缓缓扫过杜月笙消失的回廊,扫过那些被强行压制着怒火、敢怒不敢言的青帮弟子,扫过如临大敌的巡防队员,最后定格在听雨轩那依旧飘散着焦糊味和血腥气的、幽深莫测的庭院深处。
“把这里,给我围成铁桶!连一只苍蝇都不准飞出去!所有进出人员,哪怕是送菜送水的,都要给我搜身检查!记录在案!昼夜不停地盯着!”伯努瓦的声音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带着森然的寒气,“杜月笙,他插翅难逃!只要他敢动一动…就是自寻死路!”
他猛地一挥手,巡防队员立刻如臂使指,动作迅捷地散开,冰冷的枪口和刺刀迅速封锁住听雨轩所有已知的出入口:大门、侧门、后角门、甚至连接后花园的月洞门!雪亮的刺刀在探照灯下闪烁着死亡之光。
皮埃尔看着伯努瓦脸上那副吃定杜月笙的冷酷表情,心头却莫名地掠过一丝不安。杜月笙刚才转身时那死寂的眼神,那前襟上刺目的血迹…像一根无形的刺扎在他心里。他下意识地、缓缓地转过头,目光再次投向杜月笙消失的那片黑暗深邃的后堂回廊。
那回廊深处,只有一盏孤零零的电灯投下昏黄的光晕,仿佛一张巨兽的喉咙,吞噬着一切光亮和声音。里面隐约传来女人压抑到极致的、断断续续的痛苦呻吟,还有下人慌乱急促的脚步声。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寒意,无声无息地爬上皮埃尔的脊背。他总觉得,那片黑暗里,杜月笙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此刻正如同潜伏在深渊底层的复仇之兽,在无声地凝视着他们。杜月笙真的就这样束手就擒了吗?
皮埃尔的眉头,死死地拧成了一个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