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铁幕下的暗流(2 / 2)
雷诺被这突如其来的嚎哭吓了一跳,嫌恶地后退一步,烟斗差点掉地上。搜查的巡防队员也停下了动作,皱着眉头看向这边。
“什么紫河车绿河车的!叫什么叫!”雷诺不耐烦地呵斥,“没有伯努瓦总监的命令,谁也不能出去!规矩就是规矩!”
“规矩…规矩也要救人命啊长官!”福伯哭嚎着,不顾一切地抱住雷诺的腿,“求您了!太太真的不行了…德国大夫都束手无策了…只要放一个人…一个人出去报个信就行!救救我家太太吧…她要是没了,老爷…老爷他也活不下去了啊!”他语无伦次,把杜月笙可能的“悲痛欲绝”渲染得极其夸张。
这番哭天抢地的动静,自然惊动了整个前院。那些被封锁在院内的青帮弟子们,此刻也都被福伯那凄惨绝望的表演勾起了对三姨太的同情,更激起了对法国巡捕绝情的不平。压抑的怒火再次升腾起来。
“妈的!法国佬太不是东西了!”
“连请大夫救命都不让?”
“非得把人逼死在家里吗?!”
愤怒的议论声嗡嗡作响,虽然慑于枪口不敢大声,但无数道愤怒的目光如同无形的针,刺向雷诺和他手下的巡防队员。
雷诺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他可以无视青帮弟子的怒火,但这“见死不救”的帽子扣下来,尤其是在刚刚发生完难产血案之后,分量太重了!他只是一个执行命令的小队长,承担不起激起大规模民怨的责任。而且福伯的要求看似合理——只为请大夫拿药放个信使出去,并非要求释放杜月笙本人。
他烦躁地踢开福伯抱着他腿的手,对着旁边一个法籍巡捕吼道:“去!立刻报告伯努瓦总监!请示如何处理!”他不敢做主,只能把烫手山芋往上抛。
消息很快传到了坐镇听雨轩大门外一辆黑色轿车里的伯努瓦耳中。皮埃尔正弯腰凑在车窗边,低声汇报着外围搜查的毫无进展。
“紫河车?宋约翰?”伯努瓦听完雷诺派人传来的口信,冰冷的脸上眉头紧锁。
“总监,”皮埃尔立刻警觉起来,眼中闪过怀疑的光芒,“这会不会是杜月笙的伎俩?想借机派人出去通风报信?那个宋约翰我知道,是很有名的西医,但紫河车这种东西…用得着这么急吗?”他本能地觉得这里面有鬼。杜月笙怎么可能如此轻易认栽?他刚才转身离去时那死寂的眼神,让皮埃尔想起来就觉得后背发凉。
伯努瓦的手指在膝盖上有节奏地敲击着。他当然也怀疑。但他更深知,此刻整个听雨轩内外,无数双眼睛都在盯着巡捕房的反应。杜月笙的姨太太刚刚在他们包围下难产失子,命悬一线。如果现在连请大夫救命这种“人道”要求都断然拒绝,尤其是在对方没有明确提出释放杜月笙本人的前提下,其引发的舆论风暴足以淹死他。法国公董局最看重的就是“文明”这块遮羞布。他不能让这遮羞布在自己手上被扯破。
“就算是伎俩,也必须让他跳出来!”伯努瓦眼中寒光一闪,做出了决断。他对着车窗外雷诺派来的联络兵,清晰地下令:
“答应他们!只允许派一个人出去!只能去教会医院取所谓的‘紫河车’,或者去请那个宋约翰!两个地方只能选一个!出去的人,必须是那个哭嚎的管家,或者他们指定的、无关紧要的下人!出去前搜身!彻彻底底地搜!每一寸衣服,每一根头发丝都不能放过!拿到东西或者请到人后,立刻返回!由我们巡防队全程‘护送’!绝不能让其脱离视线一步!如有任何异常…”伯努瓦的声音斩钉截铁,“格杀勿论!”
他要利用这个机会!杜月笙若真有动作,派出去的人身上必定藏着东西!只要抓住铁证,就能立刻撕破他悲情的伪装,名正言顺地将其逮捕!若没有动作…那也无妨,死人翻不了天,软禁继续!伯努瓦的嘴角露出一丝冷酷的算计。
命令迅速传回前院。雷诺听到只能派一个人,且必须严格搜身和全程押送,心中松了口气。
“听着!”雷诺对着跪在地上抽噎的福伯,趾高气扬地宣布,“总监开恩!允许你派一个人出去!要么去教会医院拿紫河车,要么去宝隆医院请宋约翰!两个地方只能选一个!只能派一个!还得是打杂的下人!现在就挑人!挑好了立刻搜身!想耍花样,立刻枪毙!”他最后一句是对着所有青帮弟子吼的。
福伯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连连磕头:“谢谢长官!谢谢长官开恩!就…就让厨房的阿福去吧!他年纪小腿脚快!给您添麻烦了!”他指着角落里刚被枪托砸过、此刻还瑟瑟发抖蜷缩着的少年学徒阿福。
雷诺挑剔地打量了一下那个瘦弱、脸上还带着稚气和泪痕的小学徒,哼了一声:“就他?站起来!搜!”
几个安南兵如狼似虎地扑上去,将惊恐万状的阿福从地上拽起来。当着所有人的面,粗暴地撕扯他的衣服!粗布短褂被扒开,裤子被褪下,只留一条破旧的底裤。冰冷的枪管在他腋下、后背、腿根、甚至脚底板和头发里粗暴地按压、翻找!阿福羞愤恐惧得浑身发抖,牙齿咯咯打颤,泪流满面却不敢哭出声来。
巡防队员们带着一种侮辱性的审视和嘲弄。青帮弟子们个个目眦欲裂,拳头捏得发白,牙齿咬得咯咯响,屈辱感如同烈火焚心!阿炳站在人群中,看着阿福被当众扒光搜身的惨状,心沉到了谷底。老爷让福伯挑人出去…难道指望靠这个被吓破胆的孩子传递胶卷?这怎么可能?搜身如此彻底,连一丝头发都要放过,胶卷藏在哪?他自己都一筹莫展!
就在阿炳几乎要绝望时,后堂通往厨房的回廊里,传来一阵压抑的骚动。两个老妈子抬着一个沉甸甸的大桶,神色悲痛而匆忙地往外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和消毒药水的刺鼻气味混合着,扑面而来!桶里装着染满了大片大片暗红血污的布巾、棉团…那是清理三姨太产房留下的污秽之物!她们显然是要将这些污物抬出后角门,送到专门的垃圾堆放处处理。
抬桶的老妈子刚到前院通往后角门的连接处,立刻被把守在那里的巡防队员厉声喝住:“站住!干什么的!”
“老总…是…是太太房里换下来的脏东西…血腥气太大…得…得赶紧抬出去扔掉…”一个老妈子战战兢兢地回答,脸上带着仆役特有的卑微和惶恐。
“打开!检查!”巡防队员冷酷地命令着,用刺刀示意她们放下桶。浓烈的血腥味让他皱紧了眉头,嫌恶地掩了掩鼻子。
老妈子不敢违抗,费力地掀开沉重的木桶盖子。里面堆积的、被大量暗红褐色血块浸透的褶皱布团和白棉,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瞬间暴露在空气里。桶壁上还黏连着一些模糊的暗红组织碎片。另一个巡防队员皱着眉,忍着恶心探头往里看,用刺刀在里面胡乱地拨了几下。除了污秽,还是污秽。这些都是处理产后污物的标准流程,任何经验丰富的稳婆和下人都会这样做。
“晦气!赶紧抬走!抬走!”检查的巡防队员被那气味熏得连连后退,不耐烦地挥手,像是驱赶苍蝇,“以后这种脏东西,直接从后角门抬出去!别在前院晃悠!”
“是…是!谢谢老总!”老妈子如蒙大赦,赶紧盖上桶盖,费力地抬起沉重的木桶,艰难地走向后角门。沉重的木桶在地上拖出一点摩擦声。
后角门外是一条狭窄的背街小巷,昏暗肮脏。这里把守的兵力相对大门和侧门要少一些,只有两个安南兵。他们显然也闻到了那股浓烈的血腥味,看到两个老妈子抬着散发恶臭的大木桶出来,同样露出了嫌恶的表情,远远地挥手示意她们快走。其中一个还用生硬的越语骂骂咧咧了一句,大意是“晦气”、“快滚”。老妈子抬着沉重的木桶,步履蹒跚地走向远处的垃圾堆。
没人注意到,就在刚才搜查阿福、所有目光都集中在那个被羞辱的少年身上时,一个身影巧妙地借着廊柱的阴影移动到了靠近后角门回廊的位置。阿炳!他的心跳得像擂鼓!当那两个老妈子抬着血污木桶出现、吸引了后角门守卫的注意力时,他看到了唯一的、稍纵即逝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