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药引惊魂(1 / 2)
第四部 第十三章:药引惊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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浑浊腥臭的空气像一块湿透了的裹尸布,紧紧裹着灶坡间里每一个奄奄一息的角落。黄振亿躺在霉烂的棉花胎上,身体间歇性地剧烈抽搐,每一次抖动都牵扯着肩头那块被肮脏布条缠裹的伤口,暗红发黑的血和脓混着辛辣刺鼻的黑色药糊,不断从布条边缘渗出。他整个人如同在炼狱的火焰上炙烤,皮肤滚烫,脸颊凹陷处却泛着不祥的死灰,嘴唇干裂乌紫,每一次费力吸入的空气都带着濒死喉管里拉风箱般的嘶鸣,破碎的呓语从紧咬的牙关中挤出:“…钱…账簿…杜…杜…”声音微弱如蚁啮,却透着刻骨的怨毒。
老沈那张枯树皮般的脸在昏黄油灯下绷得像块硬铁壳子。他刚用尽力气重新固定好黄振亿崩裂的伤口,此刻正用一块同样看不出颜色的破布,沾着豁牙仔刚烧好的滚水,徒劳地擦拭着黄振亿滚烫的额头和脖颈,试图压灭那毁灭性的高热。混浊的老眼死死盯着那张灰败扭曲的脸,里面翻腾着极度的焦虑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权衡。豁牙仔蹲在墙角,小脸煞白,手里死死攥着一小块被血浸透又干涸发硬的无用布头,惊恐地看着眼前这随时可能咽气的巨大麻烦。
“爷…爷…他…他…”豁牙仔的声音抖得不成调。
“去!”老沈猛地扭头,浑浊的眼睛里射出刀子般的厉光,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把灶膛里那点灰掏出来包好!再去水沟边那片烂泥地里,给我狠狠刨!刨那种长在背阴石头缝底下黑黢黢、根子像鬼爪子的野草!有多少挖多少!根上的烂泥要留着!快!”他一脚踢在豁牙仔屁股上,力道不重,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催促。他知道这是死马当活马医的最后一步险棋,那剧毒的“鬼爪草”极其霸道,用得好是猛药,用不好就是阎王爷的催命符!可黄振亿这情况,不用就是等死!
豁牙仔如同受惊的兔子,连滚爬爬冲向灶台,手忙脚乱地扒出冷灰用破纸包了,又飞快抓起墙角一把豁了口的锈菜刀,冲出门去。那扇破木门哐当一声撞在墙上又弹回,外面污浊潮湿的弄堂冷风猛地灌入,吹得油灯火苗疯狂摇曳,将老沈佝偻的身影和病榻上黄振亿扭曲的轮廓投在斑驳脱落的墙上,如同狰狞的鬼影在跳舞。老沈迅速扑过去把门关上插紧,背靠着冰冷的门板,胸膛剧烈起伏。他竖起耳朵听着外面豁牙仔跌跌撞撞跑远的脚步声和弄堂深处几声凶戾的野狗吠叫,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门缝透进来的那丝微弱天光,浑浊的眼底翻滚着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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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共租界,孟鹤年那座花岗岩堡垒般银行大楼的顶层。巨大的水晶吊灯柔和的光线下,红木桌面光可鉴人。孟鹤年靠在高背椅里,指尖夹着一支燃了小半的吕宋雪茄,目光却落在一份摊开的薄薄卷宗上。
“七爷。”林先生微微躬身,声音压得极低,“闸北那边反复梳理了三遍,纱厂废墟里里外外烧得只剩渣滓,除了几块没人要的烂铁皮和几摊分不清是人还是野狗的血污,干净的像水洗过。杜老板的人手脚利落得吓人。”他顿了顿,话锋似有若无地一转,“不过,法租界巡捕房那边,有笔账目有点意思。”
孟鹤年眼皮都没抬,只是极缓地吸了一口雪茄,灰白的烟缕袅袅上升。
“广慈医院,”林先生吐出这个名字,声音更轻,“事发前一天,急诊账房收到一笔现金,一百块现大洋。登记的是个假名字,用途是‘重伤急救押金’。值班的护士模糊记得,送钱的人个子不高,缩着脖子,帽檐压得很低,说话带着浓重的苏北腔,给了钱就走,没留任何探视信息。这笔钱…一直没动。”
“一百块大洋?”孟鹤年的指尖在光滑的红木桌面上轻轻叩了两下。“押金?”他缓缓吐出烟圈,目光透过烟雾,锐利如锥,“广慈医院的急诊押金,用得着这么多?一个快死的码头苦力,还是哪个值这个价的‘重伤员’丢在那里了?”他嘴角勾起一丝极冷的笑意,“杜月笙的人像疯狗一样搜一品香后巷那片臭水沟,恐怕不止是找‘人’那么简单。怕是有什么‘东西’,在那人身上,或者…丢在那片烂泥里了。”
林先生头垂得更低:“一品香茶馆那个瘸子老沈头,平常不过就是个醉醺醺的烂赌鬼,靠着祖上留下的小破茶楼勉强糊口,欠租是常事。但…”他谨慎地补充,“事发后这两天,他那个茶馆,白天就没开过门板。邻居嘀咕说他家那个捡来的小豁牙,昨天半夜好像还跑出去不知干啥了。”
孟鹤年身体微微前倾,雪茄顶端猩红的火光映着他深邃的眼眸:“一个醉醺醺的老瘸子,关门歇业不稀奇。稀奇的是那个小崽子半夜出去…找什么呢?”他沉默片刻,手指猛地捻灭了雪茄,“杜月笙怕火燎了眉毛,捂得严实。但火底下压着的东西,捂得越紧,烟就越呛人。”他抬眼,目光如冰刃,“你亲自去。带几个‘生脸’,嘴紧手黑的那种,靠得住。不用进法租界惹眼,就在一品香斜对面那条通公共租界的污水沟边上等着,扮成收夜香的或者掏水沟的苦力。”他声音陡然压低,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给我死死地盯着那个茶馆的后门和灶坡间的窗户!如果看见那个小豁牙出来,或者…有别的什么‘东西’从那里进出…”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想办法‘请’过来。记住,我要活的,更要完整的!”
“是!七爷!”林先生心头一凛,立刻领悟了那“完整”二字背后的分量。一点血迹,一片碎布,甚至一张浸透烂泥的纸片,都可能比一个活人更有价值。他无声地退了下去。
办公室里只剩下雪茄淡淡的余味和窗外黄浦江上隐约传来的汽笛声。孟鹤年起身踱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视着脚下昼夜不息、流淌着黄金与罪恶的十里洋场。法租界的灯火在远处连成一片迷离的光雾。“一品香…老沈头…”他低声自语,眼中闪烁着精明的算计和一丝冰冷的期待,“黄振亿啊黄振亿,你要是真没死透,最好把杜月笙的棺材本带着…这浑水,越浑才越有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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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香茶馆狭小的后院里,豁牙仔像只掉进泥潭的耗子,整个人几乎扑在那片潮湿滑腻、散发着刺鼻恶臭的墙角烂泥地上。他双手沾满乌黑的污泥,指甲缝里塞满了腐烂的草茎和不知名的粘稠秽物,正用那把豁了口的锈菜刀,发狠般地刨挖着紧贴墙根、长在几块碎砖石阴暗缝隙里的东西。那是一种丑陋的野草,茎秆黑紫,扭曲如痉挛的手指,叶片边缘生着细细的倒刺,根系更是盘根错节,带着一种湿滑阴冷的触感,死死抓着腥臭的污泥——正是老沈口中的“鬼爪草”。
“快点…快点…”豁牙仔嘴里无意识地念叨着,小脸上全是污泥和汗水混合的污迹,只有一双眼睛里充满了不顾一切的恐惧和急切。菜刀在湿滑的石头缝里吃力地刮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他只想快点挖够这可怕的“鬼爪草”,快点逃离这片让他浑身发毛的阴冷角落。
在他头顶斜上方,隔着一条堆满垃圾、散发着更浓重恶臭的狭窄污水沟,就是公共租界的地界。那里,几个穿着破烂短褂、脸上蹭满油污泥垢、推着独轮粪车的“苦力”,正慢吞吞地沿着沟边“清理”着堆积如山的垃圾。粪车的木轮压在坑洼不平的地面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呻吟。领头的一个汉子,身形略显瘦削,脸上糊得最厉害,几乎看不清五官,正是林先生。他佝偻着背,手里拿着一把长长的粪勺,慢悠悠地搅动着沟边发黑发绿的污水。然而,他那双被污泥遮掩的眼睛,却锐利如鹰隼,借着弯腰搅动的动作,死死锁定对面弄堂里那个正在墙角疯狂刨挖的小小身影!
豁牙仔浑然不觉自己已成为对岸窥伺的猎物。他胡乱地将挖出的几株根系带泥、散发着土腥与阴湿气息的“鬼爪草”塞进怀里,又抓起旁边地上那包冷灶灰,跳起来就往回跑,沾满污泥的破鞋踩在湿滑的石板路上啪啪作响,溅起浑浊的水花。他像受惊的小兽,一头撞开茶馆虚掩的后门,冲了进去,门板在他身后“哐当”一声合上。
污水沟对面,林先生缓缓直起腰,布满污泥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眼睛在污浊中闪过一道冰冷的光。他用旁人无法察觉的幅度,朝旁边一个同样装扮的“苦力”微微偏了偏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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灶坡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铅块,沉甸甸地压在胸口。油灯的火苗微弱摇曳,将熬药的瓦罐和罐口不断升腾起的、混合着刺鼻辛辣与苦涩恶臭的浓重蒸汽映照得如同地狱的炊烟。老沈枯瘦如爪的手紧握着一个粗瓷碗,碗底沉着厚厚的、墨汁般粘稠的药渣。他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碗里那层剧烈翻腾、鼓着黏腻气泡的墨黑色药汁,就像在看一碗沸腾的毒涎!
“爷…药…”豁牙仔缩在墙角,看着那碗光是气味就让他头晕眼花的药汤,吓得牙齿咯咯打架。
“按住他!死也要按住!”老沈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豁出命去的凶狠。他猛地将碗递到豁牙仔面前,“灌!捏住鼻子往里灌!一滴都不准洒出来!”
豁牙仔看着床上浑身滚烫如火炭、抽搐得像要散架一样的黄振亿,又看看那碗冒着恐怖气泡的药汤,小脸惨白如纸,但还是哆嗦着接过碗。老沈枯瘦的手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一把掀开黄振亿身上盖着的破麻袋片,整个人扑上去,用那条瘸腿死死压制住黄振亿不断弓起的腰腹,枯爪般的手狠狠掰开了黄振亿紧咬的牙关!
“呃…嗬…”黄振亿似乎感受到了极致的威胁,残存的意识爆发出野兽濒死般的挣扎,喉咙里发出可怕的阻塞声响,头颈疯狂地左右扭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