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周墨琛的郑重感谢(1 / 2)
书房内,时间仿佛被知识的密度拉长了。窗外日头渐斜,暖橙色的光线透过玻璃,为室内严肃的空气涂抹上一层柔和的釉质,却化不开那凝结在字里行间的专注。
苏星澜搁下笔,指尖几不可察地微微颤抖,她轻轻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腕关节。桌面上,厚厚一沓德文技术资料旁,是她书写工整、字迹清晰的译稿,而最引人注目的,是旁边那几张写满了复杂推演过程与简洁结论的附页。长时间的深度思考与精神高度集中,对她这个尚未完全从漫长沉睡中恢复、能量核心仍显脆弱的身体而言,是一次不小的透支。她的脸色比平日更显苍白,如同上好的白瓷,透出一种易碎的透明感,眼睑下泛着淡淡的青影。然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她那双清澈的眼眸,此刻亮得惊人,如同被拭去尘埃的星辰,闪烁着洞悉本质的冷静光芒。
周墨琛教授拿着那几张薄薄的附页,已经沉默了近十分钟。他的眉头时而紧锁,陷入深思;时而舒展,仿佛窥见了某种真理。他的呼吸都因极致的专注而放得轻缓,生怕惊扰了纸面上跳跃的逻辑链条。他不是在阅读简单的翻译注释或背景资料,他感觉自己正在审视一场思维的革命风暴,一次基于远超当前时代的认知体系所进行的大胆而精准的跳跃。
终于,他长长地、缓缓地吐出一口浊气,仿佛将胸腔里积压的震惊与赞叹一并吐出。他小心翼翼地将那几页纸放回桌面,动作轻柔得像是对待稀世珍宝。当他再次抬起头,目光落在苏星澜脸上时,那眼神已经彻底变了。不再是看待一个有天赋、值得培养的后辈,也不是审视一个来历神秘、需要警惕的个体,而是充满了面对在学术上达到同等高度、甚至在某些关键领域已然超越自己的同行时,才会流露出的——发自内心的震撼与毫无保留的敬重。
“苏…苏星澜同志,”周墨琛的声音带着一丝因激动而难以抑制的沙哑,他下意识地摒弃了之前或许还残存的一丝属于长者的“小姑娘”的怜爱称谓,换上了极其正式的称呼,“你这几处分析…尤其是关于新型高涵道比发动机涡轮叶片内部冷却回路效率临界值的推演,以及你精准指出的原文中关于**材料热膨胀系数与冷却流道匹配性**的参数矛盾点…”
他顿了顿,手指因内心翻涌的情绪而微微蜷缩,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细微的哒哒声,这是他极度兴奋时的习惯动作。“这…这已经远远超越了翻译的范畴!这是…这是从根本上指明了研发方向,为我们避免了至少数月、甚至可能因叶片过热断裂导致原型机测试失败、整个项目推倒重来的巨大风险和无法估量的资源浪费!”
他所指的,正是那份德文资料中一处关于核心部件——涡轮叶片的设计参数。原文描述采用了模糊的、带有歧义的工程术语,指向两种截然不同的冷却结构设计方案。按照国内专家团队之前的理解,倾向于选择其中一种较为保守但结构复杂的方案,但这意味着重量增加、工艺难度飙升。而苏星澜,她没有在给定的两个错误选项里纠结,而是基于她那个时代早已成熟的**计算流体力学和微观材料热力学**原理,在她的大脑中进行了一场高速的模拟推演。她构建了一个简化的物理模型,反推出要实现叶片在极端工况下的安全运行,那个关键参数必须落在某个非常狭窄的数值区间内,而这个区间,恰恰证明了原文两种解读都与物理规律存在偏差,并清晰地指向了一个更优、更简洁的设计思路。
这份看似简单的附页,在周墨琛这位内行看来,其价值已经无法用金钱衡量。这是点石成金的手指,是拨开重重迷雾、直指核心的灯塔。它节省的不仅仅是时间和金钱,更是为国家航空航天事业抢占了至关重要的先机。
苏星澜对上他灼热得几乎要燃烧起来的目光,神情却依旧平静得像一泓深潭。她只是微微偏了偏头,长而密的睫毛轻颤了一下,带着一丝属于她本性的、纯粹求知的疑惑:“数据,不应该存在模糊空间。逻辑上的矛盾,意味着原始记录存在谬误,或者当前的认知体系存在未被发现的盲区。”她轻轻点了点附页上的一个公式,“这里,能量守恒和熵增定律的约束条件是绝对的。我只是…根据它们,还原了它本应呈现的样子。”
她说得如此轻描淡写,如此理所当然,仿佛这只是如同呼吸饮水般自然的基本操作。她却不知道,这平静话语背后所代表的认知高度,在周墨琛心中掀起了何等规模的惊涛骇浪。这本应呈现的样子,是多少像他这样的顶尖专家,耗费无数心血、进行成千上万次试验也难以触摸到的“真实”!
周墨琛猛地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胸腔里那颗因狂喜与敬佩而剧烈跳动的心脏。他下意识地向前迈了一小步,双手紧紧攥住了那份价值连城的附页,手背青筋微微隆起。他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甚至因为情绪过于饱满而显得有些哽咽:“苏星澜同志,我…我代表项目组,代表研究院,谢谢您!您这次提供的思路,挽救的不仅仅是一个陷入僵局的项目,更是无数科研人员多年的心血结晶,是国家在此领域实现跨越式发展的宝贵战略机遇和时间窗口!”
苏星澜看着他激动得有些失态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她不太理解这种过于强烈的情感外露,人类的感激之情如此浓烈吗?但她强大的精神力能清晰地感知到对方眼中那份毫无杂质、纯粹由知识和智慧激发的感激与尊重。她偏头想了想,努力回忆着陆景渊和她看过的电影、读过的报纸中,人们在这种场合应有的反应。她学着样子,略显生疏但十分认真地回答:“周教授,您言重了。解决逻辑矛盾,优化效率,是…我的职责。”她顿了顿,语气依旧保持着她特有的、解决问题的务实风格,“现在,数据清晰了,路径明确了,就好。”
书房外间,陆景渊看似沉稳地坐在沙发上,手边放着一份摊开的军区后勤装备报表,钢笔也握在手中,但报表上的字迹却许久未曾增添一行。他的全部心神,早已被内间书房那扇虚掩的门后传来的动静所牵引。他虽然听不清每一个具体的专业词汇,但他能敏锐地捕捉到周墨琛语调的变化——从最初的探讨,到中间的震惊吸气,再到后来那难以抑制的、拔高了的激动声线,以及最后那几乎能穿透门板的、充满力量的郑重感谢。
一种与有荣焉的骄傲感,如同温暖的泉水,瞬间充盈了他的四肢百骸。他的小星星,他小心翼翼从森林里捡回来、珍藏在羽翼下的宝贝,正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散发着如此璀璨夺目、足以照亮一个领域前路的光芒。这份光芒,源于她本身,纯粹而强大。
然而,几乎是同时,一股更深沉、更冰冷的隐忧,如同暗流,迅速席卷了他的心湖。这光芒…太盛了。周墨琛是何等人物?是国内相关领域执牛耳者、能直接与最高层对话的国宝级专家。能让他如此失态,甚至用上了“您”这样的敬称,苏星澜所展现出的价值,早已超出了“一个有语言天赋的奇才”的范畴,这分明是…“国士”之姿!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这个道理,在战场上见过太多暗箭冷枪的陆景渊,比谁都刻骨铭心。他几乎是本能地想要将她藏得更深,护得更紧,用自己的身躯为她筑起一道密不透风的高墙,将外界所有探究的、觊觎的、甚至是恶意的目光都隔绝在外,让她只在他的世界里,安然沉睡,静好微笑。
可他也比谁都清楚,真正的明珠,无法永远被掩盖光华。她的能力,她脑中蕴含的知识宝库,或许本就该用于这片她所停留、并逐渐接纳的土地,用于这个正在艰难前行、渴望强大的民族。这种“想要私藏”的强烈保护欲,与“看她翱翔于更广阔天空”的骄傲感,在他心中激烈地拉扯、碰撞,让他坐在这外间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沉浸在一种甜蜜而又无比煎熬的矛盾之中。
内间的门被轻轻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