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跌入红尘（八）天巫国（2 / 2）
门外的侍卫，不，那已不再是侍卫。
他们眼珠翻白，口角流涎，肢体扭曲变形，皮肤下凸起诡异的硬块，口中发出非人的嗬嗬嘶吼，如同嗅到血腥的鬣狗，朝着王后蜂拥扑来。
王后厉叱一声：“飞花摘叶，落水无痕。”双手疾扬，殿内骤然响起密集的破空声，无数坚韧如铁的碧绿树藤凭空窜出，灵蛇般绞向扑来的妖物。
藤蔓抽击在腐肉上发出沉闷的噼啪声，断裂的肢体和腥臭的汁液四溅。
然而妖物数量太多，源源不绝，悍不畏死，王后鬓角见汗，妖力运转渐显凝滞。
两道雪亮的剑光如流星破开魔雾的封锁，悍然切入战团。
剑锋过处，污血喷溅，扑在最前的几只妖物瞬间被斩成数截。
凌书、凌玉，两位仙官的身影在王后身前显现，剑势凌厉，护住左右。
王后惊愕：“你们不去护着殿下，来此作甚？”
“殿下严令，命我二人护王后周全。”凌书手腕一抖，仙剑挽出数朵冷冽的剑花，逼退数只妖物，语速飞快。
国师浑浊的眼珠在凌书凌玉身上扫过，掠过一丝阴冷的讶异：“啧啧…殿下身边竟藏着这等好手？从前倒是藏得严实。”
“废话真多。”凌玉一声清喝，剑尖直指国师：“凌书，缠住他。”
话音未落，他身形已动，仙剑“流霜”划出一道刺目的寒芒，直取国师面门，剑风锐啸，撕裂空气。
凌书默契地配合，仙剑“断云”横扫，一道凝实的青色剑气匹练般卷向国师下盘，封死其退路。
国师冷哼一声，枯爪般的双手骤然膨胀，缭绕起粘稠的黑气，竟不闪不避，一手屈指成爪，悍然抓向凌玉的剑锋，另一手五指箕张，黑气凝成一面狰狞的鬼面盾牌，硬撼凌书的剑气。
“铛！”金铁交鸣的巨响震耳欲聋。
流霜剑被国师布满黑鳞的手爪死死钳住，火星四溅。
鬼面盾与青色剑气猛烈碰撞，爆开一圈肉眼可见的冲击波纹，殿内桌椅瞬间化为齑粉！凌书被震得气血翻腾，连退数步。
凌玉手腕剧痛，险些握不住剑柄。
“王后，失礼了！”凌玉趁国师格挡的刹那空隙，左手如电探出，一把抓住王后的手臂，猛地将她向后一带，同时对着凌书急喝：“凌书，走。”
凌书心领神会，剑势回旋，断云剑爆发出更炽烈的青光，如怒潮拍岸，不求伤敌，只求阻敌。
剑光织成一片密不透风的网，暂时将国师和涌上的妖物阻了一阻。
三人化作三道流光，撞破殿顶的琉璃瓦，冲破那压城的黑云，朝着王宫外疾遁而去！殿宇在脚下飞速缩小。
“想走？你们出不去。”国师暴怒的咆哮如同惊雷，穿透层层魔雾，紧追而至。
那声音穿透整个王宫，带着浓烈的诅咒意味，震得人神魂欲裂。
三人刚刚掠至宫墙边缘，眼看就要冲破那层无形的魔雾屏障。
国师鬼魅般的身影竟已悬于前方虚空，枯槁的脸上挂着猫戏老鼠的残忍笑意。
他枯爪随意地朝下方一指，声音带着令人作呕的得意：“王后，且看看，这是谁？”
王后下意识地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
宫墙下的阴影里，一个“东西”正蠕动着爬出。
它勉强维持着人形，四肢却已彻底扭曲成覆盖着腐烂鳞片和倒刺的怪物肢体，支撑着沉重畸形的躯干。
一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尸臭和腐败的甜腥味冲天而起。
唯有那张脸，尽管布满青黑色的尸斑，皮肤溃烂流脓，五官肿胀变形，却还能依稀辨认出……那是她的王上。
“陛下……”王后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悲鸣，双目瞬间赤红如血。
所有的镇定、所有的谋算在这一刻轰然崩塌。
她不管不顾，双手疯狂舞动，体内妖力不计后果地狂涌而出。
“你对陛下做了什么，把他还给我……”凄厉的呼喊伴随着尖锐的破空声，无数粗壮的树藤如同暴怒的巨蟒，铺天盖地地从虚空中钻出，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狠狠缠向那具扭曲的腐尸，试图将其从国师的掌控下夺回。
树藤深深勒入腐肉，发出令人心痛的“噗嗤”声，腐臭的黑血和脓液四溅。
国师悬浮于空，发出夜枭般刺耳的大笑，每一个音节都充满了恶毒的快意：“哈哈哈……情深似海？真是感人肺腑。
可惜啊可惜，他早就死了。烂透了，死在他自己的贪念之下，贪婪地吞下老夫赐予的‘仙丹’。”
他欣赏着王后绝望的挣扎，如同欣赏一场精心编排的戏剧，枯瘦的手掌猛地向凌书凌玉的方向虚按：“碍事的虫子，都去死。”
随着他阴冷的咒言，四周翻腾的浓黑魔雾骤然向内塌陷、压缩，瞬间凝成两道手臂粗细、近乎完全透明的诡异黑流。
它们无声无息，却带着冻结灵魂的森寒和湮灭一切生机的死寂，速度快得超越了视觉的捕捉，如同两条来自九幽的毒蛇，直噬凌书凌玉。
“结阵。”凌玉厉喝，反应快到了极致。
他毫不犹豫地松开王后的手臂，双手在胸前闪电般结印，体内仙元毫无保留地燃烧喷薄。
一面流转着七色霞光、凝实如琉璃的仙罡结界瞬间在他和凌书身前展开，光晕流转，试图抵御那致命的煞灵。
“嗤——啵……”
那看似坚不可摧的七彩琉璃结界，在接触到透明煞灵的瞬间，连一息都未能撑住，便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哀鸣，无声无息地碎裂、湮灭，化作点点光屑消散。
太快了。
快到凌玉结印的手势甚至还未完全收回，眼中刚刚映出结界破碎的景象，那死亡的煞灵已至胸前。
“玉哥，小心……”
一个熟悉的身影带着决绝的力量，猛地撞开了他。
是凌书。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凌玉狠狠推开，同时毫不犹豫地用自己的胸膛迎向了那道致命的煞灵。
噗！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声沉闷得令人心悸的穿透声。
那道近乎透明的煞灵如同烧红的铁钎，毫无阻碍地洞穿了凌书的胸膛，从前胸刺入，后背透出。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凌书身体猛地一僵，像是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
他踉跄着后退一步，低头看着自己胸前那个碗口大的、边缘焦黑的恐怖空洞。
没有鲜血狂飙的惨烈，只有一股浓郁到发黑、散发着恶臭的污血，顺着洞口汩汩涌出，迅速染透了他青色的仙官袍服，滴落在下方冰冷的琉璃瓦上，发出“嗒、嗒”的轻响，如同生命流逝的倒计时。
剧痛如海啸般淹没了他，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破碎。
视野开始发黑，天旋地转。
他再也支撑不住，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
“凌书……你真傻，为什么替我挡这一剑，你真傻……”凌玉目眦欲裂，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撕裂。
他疯了一般扑上去，在凌书即将坠落的瞬间，用尽全身力气接住了他下滑的身体。
触手之处，冰冷粘稠，全是那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黑血：“玉哥，抱歉我不能陪你走下去了，我……”
他抱着凌书跪倒在冰冷的琉璃瓦上，手臂剧烈地颤抖，语无伦次，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别…别动，别说话……
撑住，公子尘…公子尘他一定有办法。
他一定能救你，撑住……”
凌书躺在凌玉怀中，剧烈的疼痛让他的身体控制不住地痉挛，每一次抽动都牵扯着那个恐怖的空洞，涌出更多的污血。
他艰难地抬起沉重的眼皮，视野里凌玉那张总是带着点清冷和自持的脸，此刻被极度的恐惧和悲伤扭曲，泪水混着汗水，狼狈地滑过他沾着血污的下颌。
看着这张脸，凌书忽然觉得那蚀骨的剧痛似乎都褪去了一些。
一股奇异的暖流在冰冷的胸腔里弥漫开，压过了死亡的阴寒。
一个在心底埋藏了无数个日夜、辗转反侧却从未敢宣之于口的念头，此刻变得无比清晰。
他扯动嘴角，努力想挤出一个像往常一样没心没肺的笑，却只牵动了伤口，引来一阵剧烈的呛咳，更多的黑血从嘴角溢出。
他艰难地喘息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破碎的肺腑里硬挤出来，带着血沫的嘶哑，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再无遗憾的平静和温柔，清晰地传入凌玉耳中：
“玉…玉哥…别哭…”
“你真傻，挡在我面前做什么。”
凌书：“咳…值了…挡在你前面…比什么都值…”
“快，别说话了。”他摁着伤口祈求道。
凌书：“我…喜欢你…玉哥…”
凌玉大脑一片空白，而后眼泪滚烫的滴在凌书脸颊上：“玉哥也喜欢凌书，是我不好，我该早点向你表明心意。”
凌书：“从…从那年…桃花开…你伸手…接住…从树上掉下来的我…那天起…就…就喜欢了。
每次…看到…神君…护着…公子尘…我就…想…要是…能这样…护着你…一世…该…多好…可惜…可惜…我做不到了…”
“不，不，不会的不会的，我也喜欢你，你撑住……你做的到。”凌玉朝着天上喊道：“公子尘，你在哪里？
公子尘快来救凌书……”
“玉哥…别…别忘了我…”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轻，如同风中残烛最后的摇曳。
身体在凌玉怀中变得越来越冷，越来越轻。他眷恋地看着凌玉泪水模糊的脸，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试图抬起手，指尖微微动了一下，终究无力地垂下。
“若有…来世…”他气若游丝，眼神开始涣散，嘴角却努力地向上弯着，定格成一个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弧度，“…桃花…开时…你…再来…接住我…一次…好不好…”
最后一个音节消散在风中。
凌书的身躯猛地一震，随即以一种令人心碎的方式变得透明。
先是四肢，然后是躯干，最后是那张带着最后微笑的脸庞。
点点柔和、纯粹的金色光粒，如同被风吹散的萤火，带着他未说完的眷恋和爱意，温柔地、无声地从凌玉僵硬的臂弯中升起，飘散开来。
它们在空中短暂地停留、闪烁，仿佛在作最后的告别，然后彻底融入了周围那无边无际的、令人绝望的黑暗魔雾之中。
魂飞魄散。
怀中骤然一空。
那沉甸甸的、温热的、他守护了无数岁月也偷偷爱慕了无数岁月的人，彻底消失不见了。
只剩下冰冷的琉璃瓦，和他手上、衣襟上刺目的、粘稠的、带着死亡恶臭的黑血。
“啊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混合着极致痛苦与毁灭气息的惨嚎从凌玉喉咙深处爆发出来。
如同孤狼在月下泣血。
他猛地弓起身，双手死死抓住自己沾满凌书鲜血的衣襟，指节因为用力而扭曲发白，仿佛要将那颗被生生剜去一块的心脏从胸腔里掏出来。
泪水决堤般汹涌而出，混杂着汗水、血污，在他脸上冲刷出绝望的沟壑。
那深入骨髓的剧痛和空茫，比任何仙法造成的创伤都更彻底地摧毁了他。
国师悬浮在不远处，冷漠地注视着下方那场微不足道的生离死别，如同看着蝼蚁挣扎。
凌玉那声凄厉的哀嚎，还有那句“公子尘一定能救你”清晰地钻入他的耳中。
他浑浊的眼珠猛地爆发出贪婪至极的炽热光芒，声音因为极度的兴奋而变得尖锐扭曲：
“公子尘？他真的是顾陌尘，哈哈哈哈，原本我只是猜测，没想到他真是重伤我的顾陌尘，天助我也。
真是天大的造化。
他可比君笙殿下那个载体强上百倍千倍，完美的炉鼎就是这样抢手。”
这贪婪的狂笑如同冰冷的钢针，狠狠刺入凌玉破碎的神魂。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空中那张扭曲的老脸，眼中燃烧的不再是泪水，而是焚尽一切的滔天恨意和毁灭的火焰，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地狱深处挤出的诅咒：“你！到！底！是！谁？”
“聒噪。”国师脸上那点因为发现“公子尘”而起的兴奋瞬间被厌烦取代。
他甚至懒得再多看凌玉一眼，如同驱赶一只嗡嗡叫的苍蝇，枯瘦的手掌随意地隔空一挥。
一股沛然莫御、阴冷邪恶的巨力凭空而生！如同无形的攻城巨锤，狠狠轰在凌玉的胸口。
咔嚓。
清晰的骨裂声令人头皮发麻。
凌玉的身体被这股巨力狠狠砸飞，完全不受控制地翻滚着，炮弹般射向宫墙外那层翻涌的、隔绝内外的浓稠魔雾屏障。
噗……
他的身体撞入黑雾，如同石子投入泥沼，瞬间被那粘稠的黑暗吞没。
剧痛和巨大的冲击力让他眼前彻底一黑，意识在坠入无边深渊前，只余下国师那冰冷无情、如同宣判的余音，在死寂的王宫上空回荡：
“留你一命，滚去告诉公子尘…他的好日子，到头了。”
国师枯爪隔空一抓，一股无形的力量扼住了王后的脖颈，如同提起一只待宰的鸡鸭。
王后悲愤欲绝的目光死死盯着下方王上那具还在被树藤缠绕、徒劳挣扎的腐尸，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绝望呜咽，却再也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
魔雾翻涌，国师提着王后，身影如同滴入水中的墨迹，瞬间淡化、扭曲，彻底消失在原地。
只留下那座被黑云笼罩、死气弥漫、如同巨大坟墓的王宫，以及宫墙外无尽黑暗中，一个正向着冰冷大地急速坠落的、破碎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