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7章 第九城(2 / 2)
老周扛起个装满火油的陶罐,瓮声瓮气地附和,罐身的油顺着指缝往下滴。
“俺儿子在第四城种地,俺得守住他的活路!”
士兵们的喊声震得崖壁上的碎石簌簌掉落,远处燕云军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咚咚” 地砸在地面上,像敲在每个人的心上,甚至能听到攻城锤撞击地面的闷响。
马强把布偶重新揣回怀里,贴在胸口,指尖捏着火折子,目光望向第十二城的方向 ——
那里的炊烟应该刚升起,妻子大概在给丫儿煮玉米粥,粥香会飘满小院,孩子会问 “爹什么时候回来”。
“对不起了,丫儿,爹不能陪你长大,也不能给你修你想要的小木马了。”
他轻声呢喃,然后猛地将火折子扔向崖壁的干草堆。
“轰 ——!”
火苗瞬间窜起,橙红色的火舌顺着油槽快速蔓延,像两条火龙缠绕着崖壁往上爬,舔舐着每一寸岩石。
浸了油的干草 “噼啪” 作响,火星溅落在谷底的油带上,瞬间点燃了整片区域 ——
峡谷内的空气骤然升温,岩石被烤得发烫,浓烟滚滚而上,像一堵黑色的墙,彻底挡住了燕云军的视线。
冲在最前面的燕云士兵刚踏进峡谷,衣袍就被火星燎到,“呼” 地一下烧了起来。
他惨叫着转身想退,却被后面推着攻城锤的士兵挤住,进退两难,火舌很快裹住了他的全身,惨叫声凄厉刺耳。
攻城锤上的铁皮虽防火,可木柄却被浓烟熏得发烫,握锤的士兵手一松,攻城锤 “哐当” 砸在地上,正好卡在马强之前埋的石桩上,木柄断裂,再也动弹不得。
“杀!别让他们退出去!”
马强拔出腰间的錾子,錾尖在火光下泛着冷光。
他没有躲,反而顺着崖壁的石阶冲了下去 ——
他懂甲胄的结构,知道护心镜的缝隙在哪里,錾子一捅,精准刺穿了一名燕云士兵的咽喉,鲜血喷溅在他脸上,混着火星,烫得他皮肤发疼。
火舌燎到了他的头发,焦糊味混着血腥味钻进鼻腔,他却浑然不觉,只盯着那些想往谷口退的敌军,脚步不停。
小吴抱着个陶罐冲过来,将火油泼在一名燕云军的背上,然后用錾子抵住对方的后腰:
“想跑?没门!”
那名士兵转身想砍,小吴干脆抱着他滚进火里,两人的惨叫声很快被火焰的噼啪声淹没,没了踪迹。
老周则推着一辆装满火油的木车,朝着攻城锤的方向冲去,木车撞在锤身上,火油瞬间泼洒开来,将整个攻城锤变成了一团火球,火焰中传来士兵的哀嚎。
燕云军的将领骑在马上,看着眼前的火海 ——
士兵们有的被烧死,有的被石桩扎穿,有的互相推搡着掉进火里,连峡谷的出口都被后来燃起的火焰封死,整个峡谷成了一座插翅难飞的炼狱。
他终于怕了,声音发颤地嘶吼:
“撤!快撤!这峡谷是陷阱,咱们不打了!”
可已经晚了。
火油顺着马强设计的 “油路”,把峡谷的每一个出口都封得严严实实,燕云军退无可退,只能在火海中挣扎。
马强靠在一块滚烫的岩石上,浑身的衣服都被点燃了,火苗顺着发丝往上窜,却依旧挺直了脊梁。
他掏出怀里的全家福,画卷的边角已经被火烤得卷了边,上面妻子抱着丫儿,笑得眉眼弯弯,背景是自家的小院,墙上还挂着他做的小木凳。
他用带血的手轻轻擦了擦画卷上的烟灰,嘴角露出了胜利的笑容,然后闭上眼睛,任由火焰吞噬了自己。
火焰渐渐吞噬了他的身体,却烧不掉他手里的画卷,更烧不掉他守护家国的忠魂。
崖壁上的石槽还在,谷底的石桩还在,那些被火焰铸成的 “屏障”,成了第十二城最坚固的防线,也成了北境大地上,一座永不倒塌的 “忠魂碑”。
远处,陆云许踉跄的身影终于出现在峡谷入口,他看着眼前的火海,看着崖壁上残留的火油痕迹,看着那柄插在焦土中的錾子 ——
錾尖还沾着血,是马强的錾子。
他知道,马强和他的工程兵们,用生命守住了这片土地。
沙灵剑从他手中滑落,“笃” 地砸在焦土上,他对着火海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额头抵着滚烫的地面,久久没有抬起。
风裹着火星,带着马强未说完的话,飘向第十二城的方向:
“丫儿,爹守住家了……”
陆云许想立刻冲进谷中,脚刚踏上离谷口最近的一块岩石,鞋底就 “滋啦” 一声冒起白烟 ——
岩石的温度足以烫穿粗布鞋底,脚背传来的灼痛感让他猛地缩回脚,脚趾传来钻心的疼。
可他顾不上疼,又要往前冲,却被一股更烈的热浪逼退,胸前的玄甲都被烤得发烫,贴在皮肤上,烫得他龇牙咧嘴,左臂的伤口被热气熏得发疼,刚结痂的地方又渗出血来,染红了绷带。
“马强!马强!”
陆云许扶着滚烫的岩壁,嘶吼声在峡谷间回荡,声音嘶哑得像破锣,却只有火焰燃烧的 “噼啪” 声回应他,再无其他。
泪水混着脸上的血污与灰尘,顺着下颌滴落,砸在焦土上,瞬间被蒸发成细小的白雾,连痕迹都没留下。
他眼前不受控制地闪过之前与马强见面的画面 ——
在第三城的工棚里,马强捧着厚厚的防御图纸,手指在 “火焰峡谷” 的标注上敲了敲,眼里闪着光:
“陆队,我跟你说,这峡谷我设计了三层火油阵,只要点燃引线,别说五百人,就是一千人也别想过去!等工事成了,咱们找个酒馆,我请你喝北境最烈的烧刀子!”
那时马强的指尖还沾着墨汁,说起女儿时嘴角会翘起来,眼里满是温柔:
“我家丫儿总问我,爹什么时候能回家给她做小木马,等守住这阵,我就回去,给她做个最结实的,能骑到十岁。”
可现在,那个爱笑、爱聊女儿、说起防御工事就眼睛发亮的工程师,却永远留在了这片火海里。
“咳…… 咳咳……”
谷口左侧传来一阵微弱的咳嗽声,断断续续。
陆云许猛地转头,只见一名燕云伤兵蜷缩在岩石后,右腿被烧伤,焦黑的裤腿粘在皮肉上,一动就渗血,正哆哆嗦嗦地往嘴里塞干粮,饼干屑掉得满身都是。
陆云许像疯了一样冲过去,一把揪住伤兵的衣领,将他按在岩壁上,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对方的骨头。
他的眼神猩红得吓人,布满血丝,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颤抖:
“里面的护国军呢?马强呢?那个穿工装、拿錾子的工程师,他在哪?!”
伤兵被他的气势吓得魂飞魄散,手里的干粮掉在地上,牙齿打颤,结结巴巴地说:
“死…… 都死了…… 那个工程师…… 他点燃了火油…… 整个峡谷都烧起来了…… 我们…… 我们好多人都被烧死了……”
他咽了口唾沫,眼神里满是恐惧:
“他…… 他抱着个士兵滚进火里…… 没人能活下来…… 真的没人能活下来……”
“没人能活下来……”
陆云许松开手,伤兵 “扑通” 一声瘫倒在地,连滚带爬地往后缩,生怕被他灭口。
而陆云许却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缓缓靠在岩壁上,滑坐在焦土上,后背抵着滚烫的岩石,疼得他清醒了几分。
掌心被岩石硌得生疼,他却浑然不觉 ——
如果不是路上遇到那群埋伏的修士,如果他能早来半个时辰,是不是就能帮马强挡住些敌人?
是不是那些工程兵就不用和敌人同归于尽?
是不是马强还能活着,回家给女儿做小木马?
愧疚像潮水一样将他淹没,几乎要喘不过气,愤怒却又在心底翻涌 ——
是燕云军的残忍,是那些藏在护国军里通敌的蛀虫,他甚至怀疑路上的埋伏是有人泄露了行踪,才让马强和弟兄们落得如此下场。
他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与谷口的暗红血迹融在一起,分不清是谁的血。
“马强,你放心。”
陆云许抬起头,望着峡谷深处那片还在冒烟的焦土,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
“你的仇,我会报 —— 燕云军,我会把他们赶出北境;那些藏在护国军里的蛀虫,我会一个个找出来,让他们为你、为所有牺牲的弟兄,付出血的代价!”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峡谷两侧马强亲手凿出的石槽,扫过谷底那些还立着的石桩 ——
这些都是马强的心血,是守护十二城的屏障。
“十二城的联防,我会守住;北境的百姓,我会护着。你没完成的事,我替你完成;你想回家见女儿,我替你守住让更多人能回家的路。”
火焰渐渐熄灭,峡谷内只剩下漆黑的岩石和扭曲的尸体,空气中的焦糊味却更浓了,呛得人头晕。
陆云许站起身,拖着沉重的脚步走进峡谷,每一步都踩在焦黑的残骸上,发出 “咯吱” 的脆响。
他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还在发烫的残骸,在焦土中一点点寻找 ——
他想找到马强的痕迹,哪怕只是一块衣角、一把錾子,也好给马强的家人一个交代。
终于,在一块被熏黑的岩石下,他看到了半张被烧得焦黑的画卷。
画卷的边缘卷曲着,大部分都被烧毁,炭化的纸边一碰就碎,却还能看清上面的人影:
马强抱着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笑得眉眼弯弯,露出两颗小虎牙;
旁边的女子依偎着他,手里拿着一块烙饼,笑容温柔,眼角有浅浅的细纹。
这是马强的全家福,是他随身携带的念想。
陆云许蹲下身,用颤抖的手指轻轻捡起画卷,指尖的血沾在焦黑的纸面上,留下暗红的印子。
画卷的纸质已经脆得一碰就碎,他小心翼翼地用手掌托着,吹掉上面的灰尘,动作轻柔得像在呵护一件稀世珍宝。
他将画卷小心翼翼地放进贴身的衣袋里,贴着胸口的位置 ——
那里能感受到他的心跳,能让马强的念想,陪着他继续走下去,永远不会孤单。
陆云许站起身,对着峡谷深处,对着那些看不见的忠魂,深深鞠了一躬,腰弯得极低,许久才直起来,眼眶通红。
“弟兄们,安息吧。”
他的声音轻得像风,却带着千钧的重量。
“剩下的路,我们会接着走下去。北境不丢,我们不散。”
风再次吹过峡谷,卷起地上的焦灰,打着旋儿飘向远方,像是忠魂们的回应。
陆云许握紧手中的沙灵剑,剑刃上的魔气重新凝聚,泛着冷冽的光,转身朝着第十二城的方向走去 ——
他不能停留,马强的仇要报,十二城的联防要守,还有更多像马强一样的人,在等着他带来希望,等着他守住这片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