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行者之心(二)(1 / 2)
霍连音被一句话困在墙角,视线时不时落到床上的挎包上,她是不是应该先把包拿下来?但她不敢动,喻若青去了浴室,她卓越的听力能捕捉到隐约的水声,乱成一锅粥的思绪在脑子里来回翻滚。
喻若青没有立刻将她扫地出门,甚至允许她留下……这是不是意味着,她还有救?尚存一丝被原谅的可能?
这丝微弱的希冀让她蜷缩的指尖回暖几分,紧接着另一个念头如冰水般浇下,不对,喻若青说的是不追究,她没有被原谅,喻若青甚至不需要她道歉忏悔事后补偿,就这么彻底剥夺了她获得心理安慰的途径,如果她就这么走了,她的余生都将因为自我审判而寝食难安。也许,喻若青只是没力气了但还没揍够才允许她留在这里,这短暂的留白,不过是暴风雨间歇的怜悯,是为了让她更充分地品尝这份惶恐。
但她依然给了她选择,她要留下,不管等来的会是什么,她只能留下。
刚亮起几分的心绪瞬间跌回谷底,甚至沉得更深,霍连音像只被抽去所有力气的破布娃娃,顺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落,最终蜷缩着蹲在地上,手臂紧紧抱住膝盖,将发烫的脸颊埋了进去。
她把自己团成一个结,一个无人能解,也无人来解的,死结。
温热的水慢慢漫过脚踝、腰际,暖意从周身包裹上来,喻若青向后靠去,闭上眼,任由水面没过锁骨,没过脖颈,漫过浴缸,淅淅沥沥落到地板上。
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剧组里那张年轻而哀怨的脸,演出她角色生前的年轻艺人以为霍连音无端离组是为了躲她,好几天眼圈都是红的,哀的生动怨的真实,演出效果格外惊艳。
骄傲的、任性的、像一团不管不顾燃烧着的火焰般的霍连音,有意无意招惹了很多人的霍连音。
霍连音在关系前期展现出的特质几乎是完美的,她天生敏锐,善于观察,知道别人想要什么、安全边界在哪里、能承受什么。
当一个情人过于完美、过于符合需求时,往往意味着她隐藏了更深的、更真实却也更危险的部分。如果不是霍连音,她会觉得这类情人是针对她的杀猪盘。
喻若青意识到霍连音能给她带来完美情人的体验,也预料到她性格里致命的缺点,她也清楚她不可能只享受霍连音的优点而不承受其缺点,但她没有料到霍连音的崩坏来的那么快。
霍连音的离去,如同她的出现一般突兀,前一天夜里,那具身体还带着她的温度她的香气缠绕着她。
然后,天亮了,人走了。
是那天晚上自己的反应太过平淡,立刻就让她觉得无趣了?各种推测在脑中冷静地陈列分析,又逐一被她否定。
一连多日的刻意冷淡,让喻若青意识到霍连音在躲她。可为什么?思绪飘得更远,落在了容妧身上,更早的时候也有个女孩,也曾那样小心翼翼地躲着她,那一次,她少有地失了眠,深夜的寂静放大了一切杂音,包括心底那丝陌生的,名为无措的情绪。她开始反思自己的功利、自己是否过于严苛,是否在不自知时,将工作的标准带入了私人关系,让自己又成了那个令人窒息的存在,于是她尽力地尝试补偿,纵容那些捕风捉影的绯闻发酵,给予更直白的示好与庇护。
未曾想,却成了另一重枷锁,差点将事态推向无法挽回的地步。
她似乎总是这样,越是用力,把人逼得越紧,越是想要维系,越是徒留狼藉。
她会搞砸一切吗?她在意的人,最终都会以各种方式,离她而去吗?
当时她想,或许她应该对霍连音更好一点。
这个结论如此自然地浮现,带着一种自我检讨式的、令人安心的正确性。
然后,迎来了今晚。
那具年轻身体里爆发出的,混合着眼泪与暴力的疯狂,此刻仿佛还烙印在她的皮肤上,植入漫长的刺痛,知道第一次不做纳入颠覆她对性的认知的贴心情人,疯了一般用插入占有她,用内射标记她。
她从来没想过孕育一个孩子,并不愿为此冒一点风险,任李崇邦当着她的面吃下避孕药、发着毒誓预约结扎,她都没有松过口,还因此闹僵过,喻若青掌心覆着小腹,内里还残留着胀痛,她被一个小她那么多的女孩强行内射了,荒唐得她都想笑出声,万幸是没有怀孕的风险。
是她自找的。
是她先越过了界限,是她默许了危险的靠近,所以她来承受后果。
这个念头一经确认,便像开启了某个自我审判的程序,开始不受控制地向前追溯,否定一切,从容妧,到李崇邦,再到更久远的、模糊的过去……她的人生仿佛就是由一连串的错误决策构成,每一个选择都导向更糟的结局。
像那只蝴蝶,轻轻扇动了翅膀,最终引来了席卷一切的风暴。
浴缸里的水似乎正在慢慢变冷。
她想她要是好人就好了。
她要是好人,就不会和小自己十二岁的女孩发生关系;她要是好人,就不会利用容妧;她要是好人,就不会对李崇邦步步紧逼。
她要是好人……是不是就能避免今日这所有加诸于身的屈辱与痛楚?
脑子开始有些昏沉,一滴温热,毫无征兆地滴落,极淡的粉红在水面上晕开来。
她怔了一下,下意识地仰头,更多的温热便涌了出来,滑过她的上唇,带着熟悉的、微腥的铁锈味。
抬手抹过鼻子,她看着指尖那抹刺目的红,异常平静。
是鼻血。
以前也有过几次这样的突发情况,她突然开始止不住地流鼻血,她的经纪人怕她身患绝症,紧张地带她去做身体检查,但各项指标都显示她很健康,在人均亚健康的时代她健康得都有些超模了,流鼻血是纯粹的心理因素和精神压力,是她的机体先她的意识一步崩溃了。
喻若青微微扯动了一下嘴角,霍连音好有本事,居然把她逼到这个地步了。
喻若青裹着浴袍,发梢还滴着水,她刚洗完澡,但并没有被热浴烘焙过的松弛酥暖,还有问题等着她来处理,她看着墙角那一团。
霍连音把自己蜷成一团,暗红的发丝凌乱地披散着,遮住了脸,只有单薄的肩膀在无法自控地耸动,那是一种连呜咽都发不出的,无声地剧烈地憾哭,像濒死前最后的颤抖。
喻若青的脚步没有停顿,她走到霍连音面前,站定,没有弯腰,也没有伸手,而是微微抬起一条腿,用膝盖不轻不重地顶起了霍连音深埋的下巴。
力道迫使霍连音抬起头,眼泪纵横的脸上,写满了惶惑、恐惧和等待最终审判的绝望。
“你是要接着哭,”喻若青的声音从上空落下,也许是哭狠了,传到霍连音耳朵里带着不真切的嗡鸣,“还是听我先说完?”
霍连音猛地咬住下唇,用尽全身力气遏制住喉咙里的哽咽,只剩下身体还因余悸而微微颤抖,她仰起脸看着喻若青,像抓住救命稻草。
喻若青收回膝盖,垂眸看着她。
“其实在我在决定接受你的时候,”她开口,字句清晰,“就做好了接受你可能带来的一切的准备。”她顿了顿,目光沉静如水,“也包括,和你的关系曝光。”
霍连音顿时震住了,大脑一片空白,仿佛被投入了一颗深海炸弹,短暂的寂静后,是席卷一切的惊涛骇浪,那是一种涛然的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的情绪,在无边无际的悲伤和自厌的泥沼中,陡然被一股狂喜没顶而过,又悲又喜,冰火交织,让她几乎窒息。
什么?我们的关系?
这是可以曝光的吗?
她几乎要语无伦次,这对于她这样一个习惯了地下情、习惯了被放弃、习惯了天亮就散的人来说,喻若青这句话,无异于将举世无双的珍宝,就这样轻描淡写地送给了她。
然而,喻若青摇了摇头。
“不可以。”
霍连音更加震惊地看着她,心脏像坐过山车一样冲上顶峰又急速下坠,却在下坠途中被一股更汹涌的热流托住,就算不可以!就算明知道不可以,明知道要冒着身败名裂的巨大风险,喻若青也……接受了她?
喻若青心知肚明,和任何一个二十一岁的女孩产生感情纠葛,她会面临怎样的境况,舆论的狂潮,道德的审判,那些唾沫星子都足以将她经营半生的声誉彻底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