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青烟书怨(1 / 1)
寒来暑往,三个春秋如水般流过虎峰书院门前的石阶。杨逢源主掌书院以来,废除了许多陈规旧矩,书院里渐渐恢复了读书人应有的从容气象。又是一个深秋,庭中那株老榆树的叶子已落了大半,疏朗的枝桠间透出高远的天色。
这日清晨,云舟背着行囊,腋下夹着一卷画轴,来向杨逢源辞行。
“杨山长,在下在乌鲁木齐盘桓数载,如今也该南归了。”云舟将画轴双手奉上,“临别前,作了一幅小画,聊记此间旧事,赠与书院存念。”
杨逢源展开画轴,一幅水墨淋漓的《虎峰书怨图》呈现在眼前。画面布局疏朗,近处是书院一角飞檐,檐下空庭寂寂,唯有几片落叶;中景云雾缭绕,隐约可见山径蜿蜒;远景天际,有一缕极淡的青烟,袅袅升起,消散在无垠的虚空之中。整幅画不着颜色,全以墨色浓淡干湿变化,却将那种往事如烟、恩怨两忘的意境表现得淋漓尽致。画角题着一行小字:“戊子秋,客寓乌鲁木齐,闻虎峰书院旧事,有感而作。云舟。”
“云先生笔下有静气,更难得的是这一份通透。”杨逢源凝视画中那缕青烟,良久方道,“往事已如这青烟散去,不留痕迹,最好。”
“世间万般纠葛,终不过如此。”云舟淡然一笑,“陈山长若能见得此画,或能了悟。”
杨逢源轻叹一声:“执礼兄去岁冬日已病故于江南故里。临终前,他曾来信,言及已将毕生积蓄托人送回巴县,为湘娘与沈文渊重修合葬墓,并请当地寺院做法事超度。信中只八字:‘往事已了,心无挂碍。’”
云舟闻言,默然片刻,向着东南方微一躬身:“如此,甚好。”
此时,夕阳西下,将天边云霞染成一片温暖的橘色。书院晚课的钟声响起,清越悠扬,惊起檐下栖息的几只寒雀。杨逢源与云舟并肩立于院中,望着这宁静祥和的一幕,不再言语。
尾声
又一年中秋之夜,月光如水银泻地,将虎峰书院照得一片澄明。新任的都督府文书陆生,因公务晚归,途经书院后山。月色皎洁,山路清晰可见,行至半山腰那片废弃的义冢地时,他仿佛看见前方桃树下立着两个人影。
走近些看,却是一对身着前朝衣冠的璧人。男子青衫磊落,手持书卷,女子白衣胜雪,鬓边簪着一朵新摘的桃花。二人并肩立于月下,低声交谈,姿态亲昵。一阵山风过处,落英缤纷,隐约传来他们的只言片语,似是诗词唱和,音韵清雅,却听不真切。
陆生心中诧异,正欲上前询问,那二人却同时回过头来,对他微微一笑。月光下,他们的面容有些模糊,神色间却是一片安详喜乐。不待陆生开口,又一阵风来,卷起满地桃花瓣,迷离了视线。待风定花落,那二人已不见踪影,唯有月光依旧,空山寂寂,仿佛刚才一切只是幻觉。
陆生愣怔片刻,摇头自失一笑,只当是月夜眼花,继续赶路。然而,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缕极淡的桃花香气,若有若无。
此后,关于虎峰书院后山月下偶遇“诗魂”的传说,便在乌鲁木齐悄然流传。有人说,那是湘娘与沈文渊的魂魄终于团聚,放下了前世冤屈,在这天山明月间,寻得了永远的安宁。也有人说,那不过是文人们附会风雅,编撰的故事。
唯有杨逢源每逢月圆之夜,都会在书院最高处摆上一壶清酒,两只酒杯,对着后山方向,静静独坐片刻。杯中酒,最终总是缓缓洒向天地之间。
世间恩怨,终如云烟过眼。而这一段虎峰书院的异闻,也随着《虎峰书怨图》的流传和那缕袅袅青烟,化作了一段说不尽的传说,飘散在历史的长风里。
(全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