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夜半歌·故梦轩（1 / 2）

夜色，浓得化不开。

白日里威严气派的蒲知府宅邸，一入夜便被一种莫名的压抑笼罩。三更梆子响过许久，一阵若有若无的歌声，却像浸了寒气的蛛丝，幽幽地从后院妾室柳姨娘居住的“绮罗院”飘了出来。

那歌声婉转，却无半分柔美，调子古怪凄迷，咿咿呀呀，唱的既非时下小调，也非旧日曲牌，倒像是某种失传已久的祭歌。声音时而高亢尖锐，刺得人耳膜生疼；时而呢喃低徊，如同情人间最怨毒的诅咒，钻进每个听见的人的心缝里。

值夜的婆子丫鬟们个个缩着脖子，面无人色，脚步匆匆，不敢往那院门多瞧一眼。这已是连续第七夜了。自打柳姨娘半月前从一场大病中“痊愈”，便添了这夜半歌的毛病。请来的大夫瞧不出所以然，只说是“邪风入脑”；做法的道士舞了半日剑，当晚那歌声反而更加响亮，还夹杂着瘆人的冷笑，吓得道士连滚爬爬跑了，连赏钱都没敢要。

家宅不宁，阴云密布。

正房内，荆氏拥着锦被，枯坐在床榻上。窗外的歌声丝丝缕缕透进来，她闭上眼，眼角滑下一行清泪，迅速没入冰凉的中衣里。不过二十七八的年纪，镜子里的人却憔悴得如同失了水分的花——眼下是浓重的青黑，脸庞瘦削，嘴角习惯性地向下抿着，带着一股化不开的愁苦。曾经明亮如秋水的眸子，此刻只剩下空洞和疲惫。

她与蒲松年，也曾有过举案齐眉的时光。他是寒门学子，她是小家碧玉，看他灯下苦读，她红袖添香。后来他高中进士，外放为官，她跟着他离乡背井。日子本该越来越好，可自打三年前，他纳了那个唱曲儿出身的柳氏进门，一切就都变了。柳氏妖娆善媚，将丈夫的心笼得死死的，她这个正头娘子，反倒成了碍眼的摆设。

如今，这诡异的歌声，更像是对她正室身份的无情嘲弄。家宅成了全城的笑柄，官人愁眉不展，偶尔看向她的眼神，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埋怨，仿佛是她这主母无能，才招致这等祸事。委屈、愤怒、恐惧，还有深深的无力感，几乎要将她压垮。

次日清晨，天色灰蒙蒙的，一如荆氏的心情。她由贴身丫鬟扶着，在花园里勉强散步透口气。假山后，两个小丫鬟的窃窃私语顺着风飘进她耳朵。

“……真是邪门了，听说柳姨娘那院子的花都枯了！”

“可不是嘛！昨晚王妈妈起夜，说好像看见一个白影在院里飘……吓死人了！”

“再这么下去，这府里都没法待了。诶，你听说没？城南开了家茶馆，叫‘故梦轩’，都说那家的女掌柜有点邪门……不，是神异！专会解咱们女人家的愁事。”

“真的假的？什么愁都能解？”

“谁知道呢，反正传得神乎其神，说那掌柜的姓恒，长得跟天仙似的，眼睛毒得很，能看透人心哩！好些夫人都偷偷去找过她……”

荆氏的脚步顿住了。故梦轩？恒娘子？能解女人愁？她死水般的心湖，仿佛被投下了一颗小石子，漾开一丝微不可查的涟漪。这念头荒唐又危险，大家夫人，岂能去寻访这些来路不明的江湖术士？可……眼下还有别的办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