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4章 半碗米 上(1 / 2)
那一年,天像是漏了底,连着几个月不见一滴雨,日头毒得能把地里的苗儿都点着。
井见了底,河床裂成龟背,庄稼蔫头耷脑,最后全在田里枯成了干柴。
仓库里那点粮食囤底,早就刮得比脸还干净,掺上观音土,也撑不了几顿,肚皮贴着脊梁骨,咕噜声里都带着绝望的涩味。
村里老人蹲在村口老槐树底下,叼着旱烟杆,烟雾缭绕里,浑浊的眼睛望着后山那片墨绿得发黑的山林子,反复念叨:“后山那乱葬岗,去不得,千万去不得……饿死也别去,那地方,邪性。” 他们说那地方是几百年来扔死人的地儿,饿死的,冤死的,没名没姓的,都往那一扔,怨气沉得能把活人拽进土里。
道理都懂,可肚里的火烧火燎,比鬼还吓人。
那天下午,天阴沉着,还是没有雨,风刮过来都带着土腥气。
我看着小弟小妹蜡黄的小脸,听着他们细弱的哼哼,心一横,拎起墙角那个破旧的竹篮子,偷偷绕出了村。
越靠近后山,天光越暗。
周围的树歪歪扭扭,枝杈张牙舞爪,像是无数只想要抓住什么的干枯手臂。
乱葬岗没什么正经路,脚下软绵绵的,不晓得踩的是泥土还是别的什么。
空气里一股说不出的味儿,腐烂的,又带着点腥甜。
我不敢抬头细看那些胡乱堆着的坟头,还有偶尔从荒草里支棱出来的白骨,只是死死盯着地面,寻找能下咽的野菜、树根。手抖得厉害,挖了几下,指甲缝里就塞满了黑泥。
也不知转了多久,篮子底还没铺满,忽然就撞见个矮坟。
坟头塌了半边,露出个黑窟窿,一口薄皮棺材朽烂了一角,隐约能看到里面一抹刺眼的暗红——像是一件寿衣。我头皮一炸,寒气从脚底板直冲脑门,再不敢停留,转身连滚带爬地往山下跑,耳边全是自己粗重的喘息和擂鼓般的心跳。
当天晚上,我就起了高烧。
浑身滚烫,骨头缝里却往外冒寒气,牙齿磕得咯咯响。
迷迷糊糊睡过去,就陷进一个挣脱不出的噩梦。
一个穿着暗红色寿衣的老太太,就坐在我床头,身子佝偻着,脸看不真切,模模糊糊一团灰白。
她也不动,也不靠近,就那么坐着,一遍又一遍,用一种飘忽不定、带着泥土摩擦般沙哑的声音问:
“能借我半碗米吗?”
“能借我半碗米吗?”
……
声音不高,却像锥子一样往脑子里钻。
我想喊,喉咙像被堵住,想动,身子沉得像被钉在床上。只有那句话,反反复复,无休无止。
天蒙蒙亮,我勉强睁开眼,人像是被抽干了力气。
母亲坐在炕边,眼睛红肿,她撩开我的衣袖,声音带着哭腔:“娃,你这是咋了?”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自己左手手腕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清晰的青黑色手印,五指分明,像是被冰窖里冻了三天的手死死攥过留下的淤痕,触目惊心。
母亲脸色唰地一下,比糊墙的糙纸还白。
她猛地站起身,嘴唇哆嗦着:“不行,不行,得去找李婆婆!”
李婆婆是村里的神婆,一个人住在村西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