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3章 残烛映孤影，心归故人身（1 / 2）

福田区的老居民楼里，秋阳透过布满灰尘的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李梅坐在客厅的藤椅上，背对着门口，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灰色棉袄，头发花白而凌乱，几缕发丝垂在额前，遮住了她浑浊的眼睛。屋里静悄悄的，只有挂在墙上的老挂钟，“滴答滴答”地走着，像是在诉说着无尽的孤独。

这栋楼已经有些年头了，墙壁上布满了岁月的痕迹，楼道里偶尔传来邻居关门的声响，却很快又归于沉寂。李梅在这里住了二十多年，从张磊带着她和孩子们从哈尔滨搬回深圳后，他们就扎根在了这里。那时候，屋子总是收拾得干干净净，阳台上种满了李梅喜欢的月季花，每到春天，花开得姹紫嫣红，满屋子都飘着花香。张磊的律师事务所刚起步，每天忙得脚不沾地，可再晚回来，都会先去阳台看看那些花，然后笑着对李梅说：“还是我家梅梅把花养得好。”江哲和林晚星就住在隔壁小区，周末常来串门，四个老朋友围坐在阳台，喝茶聊天，阳光洒在身上，满是岁月静好的模样。

可自从去年秋天，张磊因为突发心脏病去世后，这屋子就变了模样。阳台上的月季花没人打理，早就枯萎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客厅里的家具蒙着一层灰尘，茶几上还放着张磊生前没喝完的半罐龙井；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只留下一丝缝隙，勉强让光线透进来，屋里弥漫着一股陈旧而压抑的气息。

李梅今年八十四了，身体还算硬朗，只是精神状态一天比一天差。张磊走后，四个子女——大儿子张建国、二女儿张溪、三儿子张建军、四女儿张嫚就商量着，轮流来陪她住。张建国在深圳开了一家建材公司，平时忙得脚不沾地，每周只能抽周六周日两天时间过来；张溪嫁得不远，就在福田区的另一个小区，丈夫徐长卿是中学老师，两人每隔三天就会来一次；张建军在一家国企做技术岗，妻子赵钰琪是护士，夫妻俩值夜班的时间多，只能每周一晚上过来；张嫚嫁去了东莞，丈夫黄忠开了家汽修厂，两人每个月月底都会带着孩子回来住两天。孩子们都很孝顺，每次来都会给她买很多东西，收拾屋子，做饭给她吃，可李梅却总是提不起精神，对什么都漠不关心。

“妈，今天想吃点什么？文静给您做了您最爱吃的红烧肉和清蒸鱼。”张建国系着围裙，从厨房走出来，身后跟着端着菜的大儿媳陆文静。陆文静手里的托盘上，一碗红烧肉色泽红亮，冒着热气，旁边的清蒸鱼还盖着盖子，能闻到淡淡的鱼香。她是张磊律师事务所的现任负责人，接手后把事务所打理得井井有条，张磊生前常说，“文静这孩子，比建国还让人放心”。

李梅缓缓转过头，眼神空洞地看着他们，嘴角没有一丝弧度。“随便吧，”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是很久没有说过话，“我不饿。”

陆文静把菜放在茶几上，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炖得软烂的红烧肉，递到李梅嘴边：“妈，您多少吃一点，这肉炖了两个小时，入口即化，您以前最爱吃了。”

李梅却把头扭到一边，避开了那块红烧肉，眼神依旧停留在墙上那张装裱好的照片上。照片里，张磊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衫，笑得阳光灿烂，眉眼间满是洒脱，李梅站在他身边，扎着两条麻花辫，脸上是满满的羞涩与幸福。旁边还站着江哲和林晚星，四个人并肩站在梧桐山的观景台上，背景是连绵的青山和湛蓝的天空。那是2003年春天，他们一起去爬梧桐山时拍的，也是李梅最喜欢的一张照片。“不吃，”她淡淡地说，“我想你爸了。”

张建国叹了口气，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着一样疼。他知道，母亲的心，已经随着父亲的离开，空了。他记得小时候，母亲总爱给他讲她和父亲相识的故事，讲起那些日子，母亲的眼睛里总会闪着光。

那是1999年的夏天，林晚星拿着深圳师范大学的录取通知书，背着行囊走进了校园。她和李梅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只是李梅家境不好，高中毕业后就留在了老家的小学代课，而林晚星则一路考上了大学，成了村里第一个大学生。江哲比林晚星高一届，是她在师范大学的学长，两人因为学生会的工作相识，后来成了很好的朋友。

2年春天，张磊毕业后，放弃了深圳的实习机会，跟着李梅去了哈尔滨。临走前，他和江哲、林晚星一起吃了顿饭。江哲拍着他的肩膀说：“兄弟，到了哈尔滨好好干，有空常回来看看。”林晚星也笑着说：“梅梅，你可要好好对张磊，不然我可不饶你！”张磊笑着点头：“放心吧，我一定会的，以后你们来哈尔滨，我给你们当导游！”

到了哈尔滨后，张磊很快就找到了一家律师事务所，成了一名律师。2005年，他和李梅结婚了，婚房是他们一起攒钱买的小两居。婚后第二年，大儿子张建国出生了，后来，二女儿张溪、三儿子张建军、四女儿张嫚陆续出生，家里变得热闹起来。张磊的工作越来越忙，经常加班到深夜，可他每个月都会按时给深圳的父母寄生活费，逢年过节还会带着李梅和孩子们回去看看。每次回去，他都会约上江哲和林晚星，四个老朋友一起去爬梧桐山，去吃海鲜大排档，仿佛又回到了当初那段无忧无虑的时光。

2010年，张磊的父母相继去世，留下了两套房子，一套给了张磊，一套给了弟弟张聪。父母去世后，张磊心里一直很愧疚，觉得自己没有尽到孝心。2012年，他决定带着李梅和孩子们回深圳生活。“梅梅，我们回深圳吧，那里有我父母的回忆，而且孩子们在深圳也能有更好的教育，还能经常和江哲、晚星他们聚聚。”

李梅虽然舍不得哈尔滨的朋友，可她知道张磊的心思，点了点头：“好，你去哪，我就去哪。”

回到深圳后，张磊创办了自己的律师事务所。一开始，事务所的生意并不好，可张磊凭借着专业的能力和良好的口碑，慢慢把事务所做得越来越大。李梅则在家里操持家务，照顾四个孩子，偶尔也会去事务所帮忙打理杂事。陆文静是张建国的大学同学，学的也是法律，毕业后就进了张磊的律师事务所，后来嫁给了张建国。张磊退休后，就把律师事务所交给了陆文静打理，自己则和李梅在家安享晚年。江哲和林晚星也成了家，就住在隔壁小区，四个老朋友经常一起散步、喝茶、聊天，日子过得平淡而幸福。

那些年，张磊每个月都会去弟弟张聪家看看，姐弟俩的关系一直很好。张聪后来也成了家，在深圳开了一家小超市，日子过得平淡而幸福。

“妈，您多少吃一点，不然身体会垮的。”陆文静又夹了一块鱼，递到李梅嘴边，语气里满是关切。

李梅还是摇了摇头，目光重新落回墙上的照片上。张建国看着母亲这副模样，眼眶红了。他知道，母亲这是睹物思人。自从父亲走后，母亲就很少吃东西，每天只是坐在藤椅上，对着父亲的照片发呆，有时候一整天都不说一句话。他和弟弟妹妹们劝过她无数次，让她搬去跟他们一起住，也好有个照应，可母亲死活不肯，说“这房子里有你爸的味道，我走了，他回来就找不到我了”。

周三下午，张溪和徐长卿来了。张溪一进门，就看到母亲坐在藤椅上，一动不动，像是一尊雕塑。屋里比上次来的时候更乱了，地上散落着几张报纸，茶几上的碗还没洗，里面结着一层厚厚的油垢。“妈，我们来看您了。”张溪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李梅缓缓转过头，看到是二女儿，眼神里才有了一丝微弱的光亮。“小溪来了，”她的声音依旧沙哑，“你家浩浩最近怎么样？期中考试考得好不好？”

“挺好的，考了年级前十，还拿了奖状呢。”张溪笑着说，试图让气氛轻松一些，“他还说，等周末了，要来看您，给您表演他新学的街舞。”

李梅的嘴角动了动，似乎想笑，可最终还是没有笑出来。“好，好，”她喃喃地说，“孩子们都有出息了，我也就放心了。”她的目光重新落回那张照片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藤椅的扶手，那里还留着张磊生前经常坐的痕迹。

徐长卿走到厨房，看到水槽里堆着的碗碟，默默挽起袖子，开始收拾。张溪坐在母亲身边，握着她的手：“妈，您跟我们回去住吧，浩浩总念叨您，说想跟您一起住，晚上还能听您讲故事。”

李梅摇了摇头，轻轻挣开了她的手。“不了，”她淡淡地说，“我就在这里等你爸，他会回来接我的。”她顿了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我已经八十四了，你们四个都成家了，孙子孙女、外孙外孙女也都大了，我没什么牵挂了。是时候去找你爸了，他一个人在那边，肯定很孤单。”

张溪的心猛地一沉，她知道，母亲已经下定决心了。这些日子，她总是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总是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得整整齐齐，总是对着父亲的照片发呆。她以前最讨厌吃药，可现在却会按时把降压药、降糖药都吃了，她说“我要把身体养得好好的，这样去找你爸的时候，就不会让他担心了”。

周五晚上，张建军和赵钰琪来了。赵钰琪一进门，就拿出血压计，给李梅量了血压：“妈，血压正常，您最近是不是又没好好吃饭？脸色不太好。”

李梅笑了笑，没有说话。张建军看着母亲消瘦的脸庞，心里一阵酸楚：“妈，我给您带了您爱吃的草莓，刚从超市买的，新鲜得很。”他把草莓洗干净，放在盘子里，递到母亲面前。

李梅拿起一颗草莓，放在嘴里，却没尝出什么味道。她看着张建军，轻声说：“建军，你以后要好好对你媳妇，钰琪是个好姑娘，跟着你受苦了。”

“妈，您放心，我会的。”张建军握住母亲的手，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您也要好好的，我们还想陪着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