淞沪会战(完)(1 / 2)
淞沪前线,1938年7月下旬,南京外围防线
硝烟将天空染成一种病态的灰黄色,空气中混杂着刺鼻的硝烟、血腥和尸体腐败的恶臭。
王铁柱趴在一段被炸得只剩下半截的钢筋混凝土掩体后面,用一块破布小心翼翼地擦拭着手中那支缴获的三八式步枪的枪机。
他的左小腿用撕碎的军装布条和两根木棍简陋地固定着,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但高烧已经退了。脸色苍白,嘴唇干裂,但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却燃烧着一种历经生死淬炼后的沉静与警惕。
他所在的这片阵地,位于南京城西南方向,是最后一道主要阻击防线的一部分。番号早已打乱,人员来自五湖四海。他现在隶属一个临时拼凑的“混合加强连”,连长是原88师的一位受伤的营副,士兵里有教导总队的残兵、川军、西北军,甚至还有几个和他一样从外围废墟里爬回来的“孤狼”。
武器也是五花八门,中正式、汉阳造、三八式,还有一挺宝贝似的民二十四式重机枪。
日军的进攻如同潮水,一波猛过一波。但奇怪的是,最近两三天,鬼子的战术似乎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铁柱哥,你看!” 负责观察的李二牛压低声音,指着远处日军进攻队形的侧翼,“小鬼子今天怎么又往那边洼地派人了?那地方泥泞得很,坦克都进不去,这不是找挨揍吗?”
王铁柱眯起眼睛望去。果然,一小股日军,大约一个分队,正试图利用炮火掩护,向防线左侧一片长满芦苇的低洼地渗透。
若是几天前,守军很可能会被正面的猛攻吸引全部注意力,等发现这股迂回部队时,可能就晚了。
但这次,不同了。
就在一天前,连部传来了一份师部紧急下发的、据说源自“高层特殊渠道”的敌情通报和战术指示。
通报特别指出,日军近期在强攻正面防线时,极善于使用“正面强攻,侧翼小股精锐渗透,打击指挥部和炮兵阵地”的战术,尤其喜欢利用复杂地形如洼地、河汉、断壁残垣进行隐蔽接近。指示要求各部队,必须派出精干小组,提前设伏,专打日军迂回分队。
王铁柱所在的混合连,负责防守的区域就包括这片洼地。连长接到指示后,立刻抽调了包括王铁柱、李二牛在内的几名枪法好、有经验的老兵,组成一个机动狙击小组,提前隐蔽在了洼地边缘一处早已废弃的砖窑里。
“看来,上面的‘消息’挺准。”王铁柱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中闪过一丝冷光。他慢慢架起那支带瞄准镜的三八式步枪,调整着呼吸。这枪虽然不如中正式用得顺手,但精度不错,适合远距离狙杀。
透过瞄准镜,他清晰地看到了那几个猫着腰、小心翼翼在芦苇丛中穿行的土黄色身影。他们显然以为自己的行动很隐蔽。
“瞄准当官的,和拿指挥刀、掷弹筒的。”王铁柱低声对身边的李二牛和另一个狙击手说。李二牛用的是一支老套筒,虽然射程近,但在这种距离下也够用。
“砰!”
王铁柱扣动了扳机。枪声在嘈杂的战场上并不起眼。瞄准镜里,那个走在最前面、似乎是小队长的鬼子身子一歪,倒了下去。
几乎同时,“啪勾!”“砰!”李二牛和另一个狙击手也开了火。又两个鬼子应声倒地。
突如其来的精准射击让洼地里的日军小队顿时大乱,惊慌地趴倒在地,盲目地向砖窑方向射击。
“打!别让他们抬头!”王铁柱冷静地拉栓、退壳、上弹,瞄准下一个试图架起机枪的鬼子。
“哒哒哒……” 这时,设伏在另一侧的一挺捷克式轻机枪也响了,子弹泼水般扫向洼地,将日军完全压制。
短短几分钟,这个试图迂回渗透的日军分队就被打残,丢下几具尸体,狼狈不堪地退了下去。正面进攻的日军因为失去侧翼配合,攻势也为之一滞。
“干得漂亮!” 后来赶来的连长兴奋地拍着王铁柱的肩膀,“又敲掉他一队!这情报真他娘的神了!”
王铁柱没说话,只是默默擦拭着枪管。他不知道这“神情报”从哪里来,但他真切地感受到了它的价值。
这不仅仅是多杀几个鬼子,更是让守军从被动挨打,变成了一定的主动应对,减少了不必要的伤亡,稳住了阵脚。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类似的情景在不同地段多次上演。守军似乎总能提前一步看穿日军的某些战术意图:夜袭的路线、炮兵观察所的位置、甚至小股“特别挺进队”(类似敢死队)的渗透方向。
虽然无法改变整体战局的劣势,无法弥补火力和兵力的巨大差距,但这些基于精准情报的局部反击,极大地挫伤了日军的锐气,迟滞了其推进速度,更重要的是,为后方组织的撤退赢得了极其宝贵的时间。
王铁柱和他们的混合连,又打退了日军数次营级规模的进攻。身边的战友不断倒下,补充上来的新兵蛋子,往往打一仗就没了。
弹药越来越匮乏,食物只剩下炒米和盐水。但防线,就像一根被拉到极致的橡皮筋,颤抖着,破损着,却始终没有彻底断裂。
直到那天傍晚,师部传来了最终命令:阻击任务完成,各部按预定计划,逐次撤退,向芜湖、镇江方向转移。
没有欢呼,也没有沮丧。活下来的人,默默地收拾着能带走的武器弹药,搀扶起伤员。王铁柱在李二牛的帮助下,艰难地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身后那座在夕阳下燃烧、却已大部分空寂的南京城。
百姓,应该都撤走了吧?他默默地想。紫金山上、外城废墟里、内城巷战中倒下那么多弟兄,他们的血,没有白流。
撤退的队伍在夜色中沉默地行进。王铁柱拄着一根当拐棍的步枪,一瘸一拐地走着,每一步都牵动着腿上的伤。很疼,但他还活着。他回头望去,南京城的轮廓在冲天的火光中若隐若现。
沦陷了。但,和听说过的、想象过的沦陷,似乎又有些不一样。没有大规模的、绝望的混乱,只有一种悲壮而有序的撤退。军人尽到了军人的责任。
法国巴黎,波旁宫,三日后
1938年8月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