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均输平准(1 / 2)
沈璧君就那样卑微地跪在你的面前。冰冷的青石地砖,透过单薄的裙摆,刺痛着她的膝盖。但她感觉不到。她那被自己咬破的手指,还在微微地渗着血。那一丝丝的腥甜,在她的口中弥漫。但她品尝不到。她所有的感官,她所有的心神,都已经汇聚成一道狂热而又虔诚的信仰,投射在了你的身上。
“满意……奴婢……满意……奴婢,谢主人再造之恩!”那一声声的“奴婢”,那一句发自肺腑的“谢主人”,是她为自己的过去所敲响的丧钟,也是她为自己的未来所献上的投名状。 你看着她,看着这件由你亲手打磨而成的最完美的艺术品。你的脸上,没有露出丝毫胜利者的傲慢。你只是缓缓地站起身,走到了她的面前。然后,在她那充满了崇拜与困惑的眼神注视下,你伸出了你的手。却不是为了抚摸她的脸颊,也不是为了抬起她的下巴。你只是用一种平淡到近乎于冷漠的语气,说出了一句足以让她的世界观再一次颠覆的话。
“站起来!新生居除了罪人,谁都不许跪!”
轰——!!!这句话,比之前所有的言语,都要更加的震撼!沈璧君猛地抬起头,她的眼中,充满了极致的不可思议!
什么?
他在说什么?
他不接受我的臣服?
他不承认我“奴婢”的身份?
为什么?这是新的考验吗?
还是说……
你仿佛看穿了她心中的混乱,你的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属于一个庞大组织的规则感。
“在下,只是一个跑腿传话的人。也做不得主人。新生居内部管理,只有上下级,没有尊卑之说。工作时称职务,工作外称姓名。”
这番话,如同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语言,每一个字,都狠狠地撞击着沈璧君那个早已被皇权与宗族观念所禁锢的灵魂。
没有尊卑?
只有上下级?
这是一个怎样的组织?
这是一个怎样的世界?
她的大脑,彻底陷入了一片空白的茫然。她甚至忘记了自己还跪在地上,只是呆呆地仰望着你,如同一个迷途的羔羊,在聆听着传道者的教诲。
你看着她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话锋再次一转,用一种更加随意,仿佛只是在处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的口气,说道:“令弟的事情,在下一会便去赌坊领人。债务嘛,会一笔勾销的。至于令尊愿不愿意去安东府,你可以问问。安老院里,不少是前去考察,自愿留下的王公贵胄朝廷命官。令尊,不会受委屈的。其他财务上的问题,在下回去会知会万金商会那边帮忙处理。新生居,不收‘不良资产’的。”
这一番话,如同一场温暖的春雨,浇灌在了她那颗早已干涸龟裂的心田之上。她设想过无数种你会提出的苛刻条件,她甚至已经做好了用自己的清白去偿还那笔天文数字般债务的准备。但是,她唯独没有想到,你这个将她逼入绝境的男人,竟然会将她所有的后顾之忧,都如此轻描淡写地一并解决!而且,还用了一个她作为商人最能理解也最无法反驳的理由——“不收‘不良资产’”。一瞬间,她心中所有的屈辱、不甘、恐惧,都被一种前所未有,几乎要将她淹没的巨大感激所彻底取代!
她的眼泪,再一次决堤了。但这一次,不再是因为绝望,而是因为感动。
你看着她那副泣不成声的样子,知道火候已经到了。你后退了一步,向着她这个刚刚才跪在你面前的女人,深深地作了一揖,如同对待一个即将远行的同僚。然后,你转身,向着门外走去,只留下了一句如同神谕般,足以让她铭记一生的话语。
“沈小姐,井底的天空虽美,可还是不如峰顶的风光秀丽。一枚铜钱的价值,用在市井,都不够买个白面馒头。但是,用在战场,就足够夺人性命。”说完,你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座已经属于你的府邸。
只留下沈璧君一个人,呆呆地跪坐在那里。许久,许久,她才缓缓地、如同一个提线木偶般站了起来。她低头,看着自己那根依旧在渗血的手指,又看了看桌上那份被自己的血印染上一抹嫣红的契约。最后,她的目光,望向了你消失的方向。那双被泪水冲刷得无比清亮的眸子里,再也没有了丝毫的迷茫,只剩下一种如同火焰般燃烧,名为“新生”的光芒。
你走出了沈府,那座从此刻起在法理上已经属于你的府邸。
午后的阳光,温暖而和煦,透过姑溪城那特有的高大梧桐树的枝叶,在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上,洒下了一片斑驳的、跃动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水乡特有的、带着一丝潮湿水汽的淡淡花香。街边的小贩在叫卖,远处的河道上,传来了船夫悠扬的号子。一切都显得如此的宁静,如此的祥和,仿佛刚刚在那座府邸之内所发生的那场足以颠覆整个江南商业格局的不见血的战争,从未发生过。
你的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的微笑,如同一个最普通的来自北方的游客,信步走在这座陌生的城市里。你走进了一家看起来颇为雅致的临河茶楼——“听涛阁”。你拣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从这里刚好可以看到楼下那条穿城而过的繁忙运河,以及河对岸那鳞次栉比的、挂着各色招牌的商铺。一名穿着干净短褂的茶博士殷勤地走了过来。你甚至没有看他一眼,只是用手指在桌上轻轻地叩击了三下。那是一种看似随意却又蕴含着特定节奏的韵律。
茶博士的眼神微微一凝,脸上的笑容瞬间变得无比的恭谨。他微微躬身,用一种只有你们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低声说道:“社长有何吩咐?”
你的目光依旧望着窗外,语气平淡:“准备两封信。一封,用‘万金商会’的渠道,送去姑溪城百胜坊。告诉他们的坊主,沈家的‘不良资产’,新生居处理了。让他们把人和地契都送过来。账,一笔勾销,空手套白狼,新生居不喜欢,想必万金商会也不会喜欢。另一封,用‘红星’的最高密级,送去京城皇宫。告诉‘夫人’,江南的‘蚕’,已经吐了新的丝。三个月后,会有个姓沈的‘织女’,去给她做新的衣裳。让她准备好位置。”
茶博士的身体微微一震,但他没有问任何问题,只是更加恭敬地低下了头:“遵命。”说完,他便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仿佛从未出现过。
很快,一壶刚刚沏好的、散发着清雅香气的碧螺春便被送了上来。你悠闲地为自己斟了一杯,然后开始聆听,聆听这座城市在风暴来临之前,那些压抑在平静表面之下的暗流涌动。
邻桌是两个穿着体面的丝绸商人,他们的脸色都有些苍白,声音压得极低,但依旧无法掩饰其中的恐慌。
“听说了吗?沈家完了,彻底完了!”
“唉怎么会不知道!我那个在万金商会当差的远房表弟,连夜托人带信给我,说是上面下了死命令,所有给沈家的贷款,一夜之间全部抽回!天哪这是要往死里整啊!”
“谁说不是呢!我就想不明白,沈家到底是得罪了哪路神仙?仅仅十几天啊!一个百年的家族,就这么没了!太可怕了!”
“我听说,是北方来的一股神秘势力,背景通天!”
“嘘——!你不要命了!这种事也是我们能议论的?走走走结账结账!”
不远的另一桌,坐着几个佩刀挎剑的江湖人士,他们的声音虽然粗豪,但同样带着一丝忌惮。
“妈的,这江南的天,怕是要变了。这他娘的哪是做生意,这简直就是猛龙过江啊!”
“何止是猛龙过江。我一个在金风细雨楼外围跑腿的兄弟说,前天晚上,他们江南分舵的所有好手,都接到了死命令,谁敢插手沈家的事,格杀勿论!”
“嘶——!连金风细雨楼都下场了?这背后的水,到底有多深?”
“谁知道呢!反正,江南武林联盟那边,屁都不敢放一个。连一向最爱管闲事的那个‘六合门’,这两天都把山门给封了,说是要闭关修炼。呵我看是怕被清算吧!”
你轻轻地呷了一口茶,茶水的温度刚刚好。
最角落的一桌,是两个穿着儒衫的老者,他们在下棋。其中一个捻起一枚黑子,迟迟没有落下,他望着窗外,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天倾西北,地陷东南。沈家这根顶了江南丝商的百年梁柱,就这么塌了。”
对面的老者摇了摇头:“不。不是塌了。恐怕是被一双看不见的手抽走了。然后,换上了一根更粗、更硬,也更不属于我们江南的铁柱。这盘棋,已经不是我们能看懂的了。”
你放下了茶杯,脸上的笑容愈发的玩味。
看来,聪明人,还是有的。
你将一杯茶饮尽,然后在桌上留下了一锭足够买下整个茶楼的金子,起身离开。风暴的中心已经形成,那么接下来,是时候去看看那些在风暴边缘瑟瑟发抖的、自作聪明的小家伙们了。
六合门吗?有点意思。
十几日的时间,足以让一场席卷了整个江南的风暴,在其最核心的风眼处沉淀下来。
沈府,依旧是那座雕梁画栋的府邸,但它的灵魂,已经被彻底置换。曾经人来人往的正厅,此刻被一群穿着统一的灰色布衣的账房先生所占据。
他们是新生居下属的“供销社”派来的会计,前身大多是一个早已被江湖遗忘的名为“金算盘门”的小门派的弟子。他们没有丝毫江湖人的气息,只有一种近乎于机械的精准与专注。算盘清脆的噼啪声,取代了曾经的迎来送往,成为了这座府邸全新的心跳。他们所修炼的那门由你亲自传下的【地·均输平准法】,内功修为虽然平平,却能极大地强化他们的计算与逻辑统筹能力。任何一本再复杂的账目,在他们的手中,都会被迅速地拆解、核算、归档。
你就那样安静地站在沈府的门前,身上穿着一袭青色的儒袍,看起来就像一个准备进京赶考的普通穷苦秀才。当沈家的三口人从府内缓缓走出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
沈明和走在最前面,这位曾经的沈家家主,这几天仿佛苍老了几十岁。他的腰背依旧挺得笔直,但那是一种属于旧时代,最后的,空洞的骄傲。他的目光如同鹰隼一般,在你的身上来回地扫视,他在寻找,寻找着你身上的任何一丝属于“强者”的痕迹——是华贵的配饰?是凌厉的眼神?还是那种不怒自威的气势?但是,他什么也没有找到,只看到了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年轻人。这种巨大的认知失调,让他心中的恐惧如同深渊一般愈发的深不见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