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无尘剑落入人间烟火(1 / 2)
【前言】
在另一个时空里,大隋的江山,依旧稳固。
开皇盛世的余晖,尚未散尽。大兴城,仍是那个万国来朝,商贾云集的天下第一雄城。
兖姬的家族从未遭遇变故。她作为兖州一位小有名气的女医,在冯谚诰当年游历到兖州时为其诊治,二人一见钟情,最终与冯谚诰在灵鹤山上过着平安喜乐的普通生活。
崔喜钟在十五年前败于冯谚诰手下后,幡然醒悟,潜心道法,终成一代宗师,与灵鹤山冯谚诰并称“南冯北崔”,二人惺惺相惜,时有书信往来,探讨武学至理。因此,江湖上没有“万法归一”的血雨腥风,更没有那惨绝人寰的连环命案。
周府之中,周世通官运亨通,在周世通与杨素的撮合下,周怀瑾与妻子杨芊宸琴瑟和鸣,儿女双全。而他的弟弟周握瑜,继承了父亲的聪慧与母亲的仁厚,在文采上展露出了过人的天赋,年仅十八便高中状元,入朝为官,前途无量。姐姐周璇玦也未入宫,周世通爱女,广招天下才子入周府为婿。
苏挽月在西域成为五毒教教主,掌管五毒教,并且招了一婿,顺利生下苏兰苕和苏青冥,一家四口过着正常人的生活。
而冯嫣儿,依旧是那个冯嫣儿。
她的天赋被冯谚诰发掘,她自己也热爱习武,只不过这一次,她爱练剑。父亲母亲也从不逼她,她自己想练就练,不练武就快乐地玩耍。好奇心的驱使下,她依旧十岁便参加了武林榜,登临武林榜第一,一柄“无尘”剑,光寒十九州。她再次成为江湖传说,成为武林神话,是无数习武之人仰望的孤高雪岭。她的母亲兖姬,身体康健,与冯谚诰在灵鹤山上,过着神仙眷侣般的日子。
她的外表依旧清冷,依旧寡言,依旧,高处不胜寒。
只是,在这片没有阴霾的天空下,那座外表看似冰封的雪山,其实内心,是能融化一切的,人间暖阳。
(一)
开皇二十年的元宵佳节,大兴城中,灯火如昼。
火树银花,宝马雕车,游人如织,笑语喧阗。我被母亲硬拖着,来看这所谓的“人间盛景”。
“嫣儿,你看那个灯!是走马灯!里面的人还会动呢!”母亲兖姬挽着我的手臂,脸上洋溢着我许久未见的、如少女般雀跃的神采。父亲冯谚诰跟在一旁,含笑看着我们,眼中满是宠溺。
我被他们簇拥着,穿梭在拥挤的人潮中。周围的一切,都像是另一个世界。那些鼎沸的人声,那些温暖的橘色灯火,那些甜腻的食物香气,都与我格格不入。我的世界,只有灵鹤宫中的风声,只有练剑时的呼吸声,只有剑出鞘时,那一声清越的龙吟。
我并不喜欢这里,从小在山中长大,习惯了清静,对于这热闹景象却丝毫提不起兴趣。但看着父母开心的样子,心中的那份清冷,似乎也被这喧闹的烟火气,冲淡了几分。
就在一个拐角处,母亲被一个挂满了灯谜的摊位吸引,不肯走了。
摊主是个看上去约莫四十许的中年儒士,气度温文,身旁还站着一位端庄娴雅的妇人,想来是他的妻子。摊位上,挂着各式各样精巧的宫灯,每一盏灯下,都垂着一道谜题。
“猜中三道者,可任选一盏灯带走!”中年儒士朗声笑道,引来不少才子佳人驻足。
母亲眼尖,一眼就看中了悬在最高处的一盏莲花灯。那灯做得极为精致,花瓣层层叠叠,烛光从中透出,仿佛一朵含苞待放的圣洁莲花,流光溢彩。
“我就要那个!”她兴致勃勃地开始猜谜,父亲则在一旁,偶尔提点两句,夫妻二人玩得不亦乐乎。
我站在一旁,百无聊赖。这些文字游戏,于我而言,远不如一套剑法来得有趣。
“嫣儿,这道题‘言告于君’,是个什么字呀?”母亲被一道谜题难住,跑来向我求助。
我瞥了一眼,随口道:“‘言’、‘告’、‘君’,合之则为‘酷’。”
“不对不对,”一个温和清朗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姑娘误解了。‘言告于君’,意为将话语告知君王,乃是‘奏’字。”
我闻声望去,只见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年轻公子,正含笑看着我们。他穿着一身素雅的青色长衫,面容俊秀,眉眼温润如玉,手中拿着一卷书,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药草清香。他不像是个习武之人,倒更像是个饱读诗书的世家子弟。
摊主夫妇是他们家的家丁,他便是当朝状元,周握瑜。
这是我与他的,第一次相见。
母亲得了答案,欢呼一声,又跑去猜下一题。我看着那个青年,出于礼貌,微微颔首:“多谢。”
“姑娘客气了。”他回了一礼,目光落在我腰间的“无尘”剑上,眼中闪过一丝好奇,却没有寻常江湖人看到此剑时的那种敬畏、狂热或是挑战欲。他的目光很干净,就像是在欣赏一件精美的艺术品。
“姑娘也是习武之人?”他问道。
我淡淡“嗯”了一声。我不喜欢与人谈论我的武功,更不喜欢解释我的身份。
他似乎也看出了我的疏离,并未追问,只是笑了笑,转而对母亲道:“伯母,这最后一题,‘一点一横长,一撇到南阳,十字对十字,太阳对月亮’,可知是何字?”
这谜题有些刁钻,母亲歪着脑袋想了半天,也猜不出来。
我心中微动,这谜题的解法,倒有几分剑法中“拆招”的意味。将字形拆解,再重组……我正思索间,却听周握瑜轻声提点道:“伯母不妨将这几句,都写在纸上,再拼合一处看看。”
母亲依言,用手指在掌心比划着,“点、横、撇、十、十、日、月……”她比划了半天,忽然眼睛一亮,大叫起来:“是‘庙’字!对不对!”
周握瑜抚掌笑道:“正是。恭喜伯母,可以挑选花灯了。”
母亲如愿以偿地拿到了那盏莲花灯,开心得像个孩子。我看着周握瑜,他正耐心地为其他客人讲解灯谜,脸上始终带着温和的笑意。他的兄长周怀瑾,偶尔会过来与他说笑几句,目光中满是兄弟情深。他的母亲周夫人,则在一旁为他擦拭额角的微汗,一家人其乐融融。
我看着眼前的这一家,不自觉地想到了我家。我在灵鹤宫的演武场练武时,父亲会在一旁照看我,生怕我受了什么伤。我练的满意时,他也会频频点头,脸上满是骄傲的微笑。母亲则在一旁侍弄着草药,侧头宠溺地看着我们。练武累了,母亲也会抚上我的额头为我擦汗。
“嫣儿,我们回家吧!”母亲抱着花灯,心满意足地跑了回来。
我收回目光,点了点头。转身离去时,我似乎感觉到,那道温润的目光,一直跟随着我,直至我消失在人潮的尽头。
那晚,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没有剑,没有江湖,只有那盏莲花灯,和那个青衫公子,温和的笑脸。
(二)
我以为,那不过是人海中的一次萍水相逢,转身便会相忘于江湖。
却不想,半个月后,周握瑜,竟独自一人,来到了灵鹤山下。
他不是来挑战的,也不是来拜师的。他的理由,让我有些意外。
“在下周握瑜,家兄周怀瑾。久闻灵鹤宫中,有一株前朝异种‘雪顶寒梅’,其花蕊乃是调配‘七返丹’的要药。家嫂偶感风寒,旧疾微有复发,在下斗胆,前来求药,万望宫主成全。”
他站在殿下,不卑不亢,言辞恳切。
父亲认得他兄长周怀瑾,更与他父亲周世通乃是旧识,见是故人之子为家人求药,自然没有不允的道理。
“周公子有心了。雪顶寒梅,十年一开,恰逢今年花期。嫣儿,你带周公子去后山取药吧。”父亲吩咐道。
通往后山的路上,蜿蜒着青石小径,两旁是苍翠的松柏。我们一前一后地走着,一路无话,只有山风吹过林梢的飒飒声。
我以为他会像其他人一样,向我请教武功,或是打探江湖秘闻。但他没有。
他只是饶有兴致地,看着路边的花草。
“这是‘龙胆’,性寒,可清热燥湿。”
“那是‘石斛’,生于岩壁之上,乃滋阴圣品。”
“咦?灵鹤宫中,竟还有‘九死还魂草’?”
他如数家珍地,辨认着那些在我眼中,只是寻常点缀的草木。他的声音很好听,清朗而温润,像山间的清泉,洗去了我心中因常年练剑而积累的,那一丝戾气。
我终于忍不住,开口道:“你懂的倒是不少。”
他回过头,对我笑了笑,那笑容,和元宵夜的灯火一样温暖。“家学渊源,耳濡目染罢了。见笑了。”
他顿了顿,又道:“其实,我更羡慕冯姑娘。”
我脚步一滞,眉头微蹙。又是一个,羡慕我武功盖世的人。
他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连忙解释道:“姑娘误会了。我羡慕的,不是姑娘的武功。”
“那是什么?”
“我羡慕姑娘,可以日日身处这般绝美的山水之中。”他指着远处云雾缭绕的山峰,和脚下潺潺流淌的溪涧,眼中满是真诚的向往,“山川为友,草木为邻,听松涛,观云海。这般逍遥自在,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境界。”
我愣住了。
自我记事起,所有人羡慕的,都是我手中的剑,是我武林榜第一的名号。他是第一个,说羡慕我身边的风景的人。
我看着他,他正俯身,小心翼翼地,拨开一丛灌木,露出一株开着紫色小花的植物。他的侧脸,在斑驳的树影下,显得格外认真。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他和我认识的所有江湖人,都不一样。
我们很快到了那棵雪顶寒梅树下。满树的梅花,在料峭的春寒中傲然绽放,洁白如雪,清香扑鼻。
我跃上枝头,为他摘取了最新鲜、最饱满的花蕊,用玉盒装好,递给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