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沪上烟雨(1 / 2)
两个月的光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上海入了秋,就没个好脸子。
那雨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一下就是十天半个月,下得整个弄堂都跟泡发了的木耳一样,黑乎乎,软塌塌。
空气里头全是霉味儿,墙角旮旯里都快能长出蘑菇来。
店里的老物件也跟着犯潮,一股子霉味儿,我得天天拿着软布挨个擦拭,生怕这些宝贝长了毛。
这天又是雨。
雨点子敲在“三川阁”门口那块招牌上,“啪嗒、啪嗒”的,倒是别有一番趣味。
店里自然是一个鬼影子都没有,这种天气,谁有心思出来淘换老物件。
我把一本翻得起了毛边的《营造法式》盖在脸上,躺在柜台后面的藤椅里打盹。
耗子在后院跟秀秀嘀嘀咕咕,听动静是又在琢磨给未出世的娃起名字。
他前两天非说要叫“郝运来”,被秀秀拿着擀面杖追了半个院子,这两天又改主意了,说叫“郝莱坞”,洋气,将来能当大明星。
水生坐在门槛边上,手里拿着块黄杨木,用他自个儿磨的那些凿子,一刀一刀地刻着什么。
“教授,你说这雨啥时候停啊?”耗子从后院探出个脑袋,一脸的官司,“秀秀这几天腿有点肿,老这么潮着,我怕对她跟娃不好。”
我把书从脸上拿下来,瞅了瞅外头灰蒙蒙的天:“你问我,我问谁去?要不你去城隍庙给龙王爷烧柱高香,让他老人家收了神通?”
“去你的!”耗子啐了我一口,“我这是关心则乱,你个光棍汉懂个屁!”
正说着,弄堂口那边传来一阵汽车引擎声。
我们这弄堂窄,开进来的都是些送货的三轮车,桑塔纳这种铁疙瘩,一般都嫌掉头麻烦,不往里钻。
一辆黑色的桑塔纳停在不远处的路口,车门一开,下来一个穿着深灰色夹克衫的男人。
那人没打伞,任由雨水浇在头上,头发贴着头皮,水顺着脸往下淌。
他径直朝着“三川阁”走了过来。
我心里“咯噔”一下。
水生也停下了手里的活,把刻刀往旁边一放,站起身来。
耗子也从后院走了出来,脸上的嬉皮笑脸收得干干净净。
那人走到店门口,也没进来,就在屋檐下站着,把身上的雨水抖了抖。
他目光在我们三人脸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在我身上。
“陈先生,”他开口了,声音跟这天气一样,又冷又硬,“周主任请你过去一趟。”
我心里那根弦彻底绷紧了。
他奶奶的,又来了,上次是下雨赵老六半夜来,这回是下雨周主任下午来
我当初选了第一条路,就是打定主意跟他们一刀两断,老死不相往来。
可人家找上门来了,我还能把门板装上不成?
“我这小店离不开人,”我站起来,拍了拍衣服上的褶子,“有什么事,就在这儿说吧。”
姓王的看了看耗子和水生,没说话。
“都是自家兄弟,没什么不能听的。”我加了一句。
他点了点头,从夹克衫内侧的口袋里掏出一个用油纸包着的东西,递了过来。
我接过来,入手沉甸甸的,打开油纸,里面是两块军绿色的身份牌,就是部队里那种,上面刻着名字和编号。
一块上面刻着:“顾卫国”。
另一块上面刻着:“史泽民”。
我脑子里“轰”的一声。
小顾,还有老史!
“这是什么意思?”我攥着那身份牌
来人像是在背一份报告,“顾卫国和史泽民同志,在日本‘夜见岛’执行前期侦察任务时,与后方失去联络。这是在他们最后的信号点附近,找到的。”
夜见岛……日本……
这两个词像两根钢针,扎进我耳朵里。
我猛地想起那天在那个神秘院子里,周主任推到我面前的那份绝密档案,还有他说的那些话。
“明末方士魏景阳,携带了他手中那颗‘龙眼’,东渡日本。”
店里死一样的寂静,只剩下外头哗哗的雨声,还有耗子越来越粗重的喘气声。
我脑子乱成了一锅粥。
老史不是在家里呆着么?
他怎么会跟小顾搅和到一块儿,还跑去了日本?
我记得清清楚楚,临走时他还说,要来上海看我们。
老史那张憨厚的脸,他塞给我们那包治内伤的草药,还有那句“都是爷们儿,自家事”……
“什么意思?”耗子先憋不住了,嗓子眼儿里跟含着块火炭似的,“老史都退伍几年了,你们又让他去了日本,这回人没了,把牌子送来有啥用?当抚恤金啊?!”
姓王的脸上还是那副死人表情:“周主任的意思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但那边情况复杂,我们的人脸太熟了,而且需要对当地环境、民俗,甚至是……一些旁门左道的东西,有深入了解的人。”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盯着我。
我明白了。
这他妈哪是请我过去,这分明是下了最后通牒。
他知道老史对我们有救命之恩,他知道我们不可能坐视不管。
这老狐狸,从我们踏出那个院子开始,就算准了我们还有回头的一天。
我把那两块身份牌放在柜台上,发出“当啷”一声脆响。
我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又坐回了那张藤椅上。
安稳日子,才过了几天?
我看着店里这些瓶瓶罐罐,这些天我把它们当成了我的命,每天擦拭,摆弄,以为抱着这些死物,就能把那些活见鬼的经历给忘了。
可现在我才发现,全他妈是自欺欺人。
只要你沾上了那些事,就像光脚踩进了沥青,拔出来的时候,连皮带肉都得扯下来。
耗子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两只拳头攥得“咯吱”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