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错将仙君作故人,描影】(2 / 2)
都在尖叫!
都在疯狂地哭泣!
像得她仿佛透过这层冰冷的仙君皮囊,清晰地看到了林沐风在微微皱眉,带着一丝她曾无比熟悉的、无奈又温柔的纵容!
像得她心脏最深处那个从未愈合、早已腐烂化脓、一触即痛的伤口被猛地、毫不留情地、血淋淋地重新撕裂开来!
名为“愧疚”和“遗憾”的毒血,瞬间如同决堤的洪流,汩汩地、汹涌地奔涌而出,灼烧着她的五脏六腑,腐蚀着她的四肢百骸!
如果……如果当初她能更强一些,强到足以撕裂那场精心布置、步步杀机的死亡陷阱…… 如果她能早一点察觉那些隐藏在阴影里的、淬着毒液的阴谋毒牙…… 如果她能……护住他,而不是被他护在身后,眼睁睁看着……
是不是……是不是他就不会带着那句如同最恶毒梦魇般缠绕了她两百年的、未尽的叹息——“好遗憾,要是……能……早一点”——永远地、冰冷地阖上那双曾盛满世间最温暖阳光的眼睛?
是不是那双眼中,就不会只留下永恒的、漆黑的、吞噬一切希望的无尽遗憾?
巨大的、无处宣泄的、几乎要将她碾成粉末的痛苦和负罪感,如同北海最深处卷起的、能冻结灵魂的冰冷寒潮,瞬间将她彻底吞噬、淹没、卷入无底深渊!
她感觉自己像一艘在无边苦海中孤独沉浮了两百年、早已千疮百孔、帆桅尽断的破船,亟需一个支点,一个能让她这艘破船暂时停靠、喘息片刻的港湾,哪怕那港湾只是阳光下水沫折射出的、虚幻的、一触即碎的海市蜃楼。
哪怕,那港湾的基石,仅仅只是一张虚幻的、酷似故人的面容。
于是,在那双与林沐风有着惊人七分相似、却冰冷疏离得令人心寒的眉眼注视下,怡鸢眼底那沉淀了两百年的悲伤、绝望、无尽痛楚,以及那份浓得化不开、早已扭曲变形的执念,如同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的缺口,化作决堤的洪流,毫无保留地、疯狂地倾泻在了凌归身上。
她的目光,早已超越了审视一位地位尊崇的仙君。
那是在描摹一个影子。
一个承载了她所有未尽之愿、所有炽热爱恋、所有悔恨与追思的、由她亲手打造的情感寄托之物!
一个她用来填补内心巨大黑洞的、虚幻的填充物!
那眼神太过复杂,太过沉重,像一张浸透了泪水与执念的无形巨网,兜头罩向凌归,要将他拖入一个他完全陌生且抗拒的故事里。
里面有深不见底、仿佛能溺毙灵魂的哀恸;有近乎卑微、如同最虔诚也最绝望的信徒仰望冰冷神只般的祈求;有失而复得般令人心惊肉跳的恍惚与狂喜;更有一种沉甸甸的、偏执的、几乎要将对方灵魂都压垮、扭曲的沉重寄托。
仿佛透过凌归这具鲜活而陌生的、属于仙君的皮囊,她固执地看到了另一个早已消散于天地间的灵魂。她正试图将积压了两百年的、所有未能对林沐风诉说的炽热爱意、无尽歉意和锥心悔恨,不顾一切地、强行地、甚至是粗暴地投射过去,填补那巨大的、吞噬她生命光亮的、名为“遗憾”的黑洞。
凌归的眉头狠狠拧成了一个深深的、刻板的“川”字。
那眼神……让他感到极其不适,从心底最深处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厌恶与强烈的警惕。
他早已习惯了各种目光——敬畏的、嫉妒的、谨慎探究的、或是带有企图的倾慕。
却从未见过如此……诡异到令人脊背发寒的眼神。
这个气息明显带着妖界烙印的女子看他的样子,根本不像是在看一个活生生的、有独立意志和过往的“北海仙君”凌归,更像是在看一件失而复得的、承载了太多沉重过往与扭曲情感的旧物!
一个寄托品!
那目光里没有对“他”本身的丝毫尊重,只有一种让他浑身发毛、直觉性地想要远离的、近乎病态的专注和一种强烈的、令人作呕的……替代感?
仿佛他是某个人的影子,某个人的替身!
一个劣质的复制品!
这种感觉,对于生性骄傲不羁、最厌束缚、全凭一己之力从微末打拼到如今地位、无比珍视自身独立性的凌归而言,无异于一种被亵渎的、极其严重的冒犯!
他厌恶成为任何人眼中的“别人”,尤其憎恶这种被强行赋予了不明所以的意义、沉重到令人窒息的凝视!
这让他感觉自己被物化,被剥夺了作为“凌归”存在的独立性和独特性,仿佛他存在的价值,仅仅在于那张酷似某个死人的脸!
“阁下何故如此看本君?”
凌归的声音陡然沉了下来,如同北海深处卷起的、能瞬间冰封万物的寒流,裹挟着属于仙君的凛冽威压与毫不掩饰的不悦,试图将那粘稠得令人作呕的视线彻底冻僵、碾碎、驱散。
他足下那柄流光溢彩的仙剑光芒微盛,发出低沉的嗡鸣,身影也随之拔高了几分,姿态更加孤绝疏离,如同划开了一道无形却不可逾越的天堑,明确地、冰冷地昭示着仙凡之别与拒绝靠近的界限。
怡鸢被那冰冷的、带着质询与驱逐意味的声音刺得浑身剧烈一颤,如遭雷击。
灵魂深处理智的碎片在疯狂呐喊:危险!
快收回目光!
快道歉!
快解释清楚这荒谬绝伦的误会……
可她做不到!
她像是沙漠中濒死的旅人,看到了海市蜃楼的绿洲,明知是虚幻,是致命的诱惑,也忍不住要扑上去,贪婪地、不顾一切地汲取那一点点虚幻的、能暂时麻痹剧烈痛苦的慰藉。
她将对林沐风所有的“没能”——没能保护好他,没能与他相守白头,没能在他生命最后一刻给予回应,没能填平那句“好遗憾”留下的无底深渊——都扭曲地、疯狂地、不顾一切地寄托在了这张酷似的脸上。
她看着凌归,仿佛在看着一个可以让她弥补过错、偿还那如山般沉重血债的……容器。
一个能让她那颗破碎了两百年的灵魂获得片刻虚假安宁、哪怕只是饮鸩止渴的虚幻慰藉。
而凌归,对此一无所知,也毫无兴趣。
他不知道那个叫林沐风的捉妖师的存在,不知道那场被鲜血染红的婚礼,更不知道自己这张脸,竟成了开启他人地狱回忆的钥匙,成了承载一个陌生灵魂两百年蚀骨痛楚与疯狂执念的可悲载体。
他只知道,自己被一个莫名其妙的、情绪显然不稳定的妖界女子,用一种极其冒犯、极其令人不适的目光死死盯着。
这目光让他浑身不自在,心底烦躁陡升,只想立刻、永远地摆脱这令人厌弃的纠缠。
他冷哼一声,眼中最后一丝极其有限的耐心也消耗殆尽,不再浪费任何唇舌。
周身仙力涌动,剑光骤然暴涨,身影化作一道凌厉无匹的冰蓝色流光,如同撕裂海风的流星,瞬间划过天际,只留下一道冰冷刺骨的气流和一句无声的、充满厌弃与漠然的驱逐。
怡鸢依旧僵立在冰冷彻骨的礁石上,如同化作了礁石的一部分,任凭凛冽的海风吹乱她如墨的长发,疯狂拍打着她单薄得仿佛随时会碎裂的身躯。
那目光,却固执地、甚至带着一丝癫狂的意味,死死追随着流光消失的遥远天际,眼底那浓得化不开的悲伤与那份病态的、令人不安的执着,如同最深刻的烙印,深深镌刻在瞳孔深处。
她望着那空茫的、只剩下海天一色的远方,仿佛还能看到那个虚幻的、由她亲手拼凑出的影子,在海风与水汽中摇曳不定,对她发出无声的召唤。
北海的波涛永不停歇,不知疲倦地汹涌着,澎湃着,一次又一次狠狠地、沉重地拍打着沉默的、漆黑的礁石,发出空洞而悲怆的、如同呜咽般的轰鸣。
那声音,像极了她此刻的心跳——明知是饮鸩止渴,明知是万丈深渊,却已彻底深陷那由相似面容构筑的致命幻境之中,无法自拔,亦或……甘愿沉沦,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