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章 刺客惊魂(2 / 2)
他的话语掷地有声,直接将嫌疑引向了江南。这符合逻辑,也符合东厂办案一贯的“效率”。江南的血,终究还是溅到了天子的衣襟上。
景琰沉默了片刻。江南……又是江南。林夙在那里掀起的腥风血雨,他虽未亲见,却也能从只言片语中想象其惨烈。如今,这血淋淋的后果,以这样一种直接而恐怖的方式,呈现在了他的面前。
他需要江南的漕运畅通,需要林夙的铁腕去“清淤”,但当这铁腕带来的反噬如此真切地威胁到自身安危时,景琰内心深处,对那种无所不用其极的狠厉手段,第一次产生了如此清晰而强烈的动摇与……恐惧。
“依你之见,该如何处置?”景琰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彻查宫内,揪出内应,宁错杀,不放过!”林夙语气森然,“同时,东厂会立刻派精锐前往江南,追查与此刺客相关的所有线索,将所有可能涉案之人,连根拔起,以绝后患!”
他的提议,依旧是东厂式的,冷酷、彻底、不留余地。
景琰看着他那张因为病弱和杀意而显得有些扭曲的苍白面孔,心中那根名为“忌惮”的刺,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按了一下,痛得他几乎要皱起眉头。
为了推行新政,为了巩固皇权,他所倚仗的,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他所默许的,又究竟是怎样的血流成河?
“准。”良久,景琰才吐出一个字。他别无选择,至少在揪出幕后黑手、确保自身安全之前,他依然需要东厂这把最快的刀。“但……注意分寸,勿要牵连过广,引起江南再次动荡。”
这最后一句嘱咐,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臣,遵旨。”林夙垂首领命,掩去了眸中一闪而过的复杂。他听出了景琰语气中那细微的动摇与迟疑。
东厂的机器再次高效而冷酷地运转起来。
宫内的气氛顿时变得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无数低等宦官、宫女被带走讯问,稍有嫌疑者即被投入诏狱。哀嚎与求饶声在宫墙的阴影下时有耳闻,人人自危,仿佛又回到了林夙刚执掌东厂时那段黑暗的日子。
而宫外,关于皇帝遇刺的种种猜测也开始悄然流传。尽管官方竭力压制,但“江南豪强余孽报复”的说法还是不胫而走,与之前弹劾林夙“酷烈”的奏章相互印证,使得林夙和东厂的声誉再次跌至谷底。
养心殿内,景琰看着桌上新送来的、要求严惩林夙“激起民变”、“引来刺杀”的奏章,眉头紧锁。他将奏章推到一边,问侍立在一旁的赵怀安:“宫内清查,进展如何?”
赵怀安面色凝重:“回陛下,东厂那边……手段酷烈,已抓了数十人,暂时还未查出确凿的内应。只是……人心惶惶,恐非长久之计。”
景琰闭上眼,揉了揉太阳穴。他何尝不知?但他能阻止吗?在真正的危险被清除之前,他不能。这种被迫依赖、又亲眼目睹其副作用的无力感,几乎要将他撕裂。
“江南那边呢?”他又问。
“东厂的人已经出发了。据报,当地……恐怕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景琰沉默不语。他仿佛已经看到了江南之地,在东厂缇骑的铁蹄下,再次被恐惧和鲜血笼罩的场景。这一切,都源于他欲推行新政的决心,源于他对林夙的倚重。
而此刻的司礼监值房,林夙正听着下属的汇报,关于宫内清查的进展,关于江南行动的部署。他脸色苍白如纸,不时以手掩口,压抑着低咳。
“……督主,您要不先歇息片刻?”小卓子担忧地看着他。
林夙摆了摆手,示意下属继续。他的眼神专注而冰冷,仿佛一台不知疲倦、没有感情的机器。只有偶尔从袖中露出的、沾染了新鲜血迹的帕子一角,昭示着这具身体早已不堪重负。
他在燃烧自己,以一种近乎疯狂的速度,为他的陛下扫清一切障碍,扑灭一切危险。无论这需要沾染多少鲜血,背负多少骂名。
然而,他敏锐地察觉到,陛下看他的眼神,似乎与以往有些不同了。那里面,除了依赖,多了些别的东西……一些让他心底发凉的东西。
是夜,安国公府密室。
安国公、成国公与那位心腹老将再次聚首。与上次的焦躁愤怒不同,此次三人脸上都带着一种隐秘的、计谋得逞般的阴冷笑意。
“宫里传来的消息,皇帝虽然无恙,但受惊不小。”安国公捋着胡须,慢条斯理道,“而且,东厂那条疯狗,果然如我们所料,立刻就将矛头指向了江南,正在宫里宫外大肆搜捕,弄得天怒人怨。”
“妙啊!”成国公抚掌笑道,“我们不过稍稍引导,将那刺客与江南扯上关系,再将消息透给东厂那阉人的眼线,他便迫不及待地顺着我们画下的道去走了!这下,看他如何收场!皇帝经此一吓,还能像以前那样信任他吗?”
心腹老将也阴恻恻地补充道:“更重要的是,我们安排的那个‘尾巴’,应该已经顺利混在东厂派往江南的人手之中了吧?只要到了江南,找到机会坐实那阉人‘勾结地方、蓄意激变’的罪名,或者干脆制造点‘意外’……哼哼。”
安国公眼中精光一闪:“不错。此乃一石二鸟之计。既能让皇帝对那阉人心生忌惮,又能借刀杀人,甚至在江南给他按上致命的罪名。届时,无需我们亲自出手,皇帝自会替我们清理门户!”
“只是……那刺客,可惜了。”成国公微微咂嘴。
“一个无足轻重的棋子罢了。”安国公冷漠道,“能为我们的大计献身,是他的荣幸。记住,此事到此为止,我们从未与那刺客有过任何关联。一切,都是江南余孽的报复,都是那阉人自己惹来的祸事!”
三人相视而笑,举杯共饮,仿佛已看到林夙身败名裂、皇帝众叛亲离的那一天。
而在皇宫最高的角楼之上,林夙披着厚重的黑色大氅,独自凭栏远眺。夜色深沉,整个京城笼罩在朦胧的月光与灯火之中,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用帕子死死捂住嘴,良久才平复。帕子上已是鲜红一片。
他低头看着那抹刺目的红,嘴角勾起一丝苦涩而冰冷的弧度。
刺客……江南……勋贵……
他心知肚明,这场刺杀绝非表面看来那么简单。背后的黑手,恐怕就隐藏在那群道貌岸然的勋贵之中。他们想借此机会,一箭双雕,既吓阻皇帝,又扳倒他这把刀。
“想把我当弃子……”林夙喃喃自语,声音轻得仿佛随时会散在风里,“没那么容易。”
他抬起眼,望向养心殿的方向,目光复杂难辨。
陛下,您可知道,臣走的这条路上,早已铺满了荆棘与毒刃。臣可以为您踏过去,哪怕遍体鳞伤,哪怕永堕深渊。
但是,当您也开始怀疑这条路的方向时,臣又该何去何从?
夜风吹起他墨色的发丝和宽大的袍袖,猎猎作响。他那单薄的身影立在巍峨的宫墙之上,仿佛随时都会羽化而去,又仿佛一柄即将出鞘、饮血的孤刃。
山雨欲来风满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