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6章 无声绞索 (B营行动)(1 / 2)
凌晨四点,露水最浓的时刻。
水生趴在距离公路八百米外的一处山脊反斜面上。身下垫着用油布包好的枯草,既能隔潮,又不会在挪动时发出声响。他整个人陷在一堆特意布置的枯枝败叶里,连狙击步枪的枪管都用破布条缠裹,只在瞄准镜的位置留出必要的空隙。
左眼的位置,绷带已经换了新的,边缘用松香混合着草木灰涂抹过,防止反光。仅存的右眼抵在瞄准镜后,瞳孔缩得很小,像一颗浸在冰水里的黑石子。
他的呼吸几乎停止了。每一口气都分成四段吸入,在肺里停留数秒,再分成四段缓缓吐出。这是他在无数次潜伏中养成的习惯,能让胸口的起伏降到最低,让瞄准镜里的十字线稳定如山。
瞄准镜的视野里,是黑山咀南侧的一片开阔地。那里,敌军加强团的部队正在连夜构筑临时营地。篝火星星点点,人影晃动,汽车引擎的轰鸣断续传来——周大海他们在老鹰沟的袭击显然惊动了敌人,迫使他们提前停下,加强警戒。
但真正吸引水生目光的,不是那些普通士兵。
在营地中央偏东的位置,几顶较大的帐篷已经支起,周围拉着简易的铁丝网。帐篷外停着三辆吉普车,其中一辆的车顶上竖着天线——指挥所的明显特征。几个身影在帐篷间进出,从走路的姿态和周围士兵的反应看,是军官。
更关键的是,在指挥所西侧约两百米处,一片相对平坦的地面上,六门美制M1型75毫米山炮已经卸下牵引车,炮口指向北方。炮兵们正在搭建弹药堆放点,测量军官拿着仪器在确定射击诸元。
水生记下了所有细节:指挥帐篷的数量和位置、军官的活动规律、炮兵阵地的布局、警戒哨的分布和换岗时间、以及可能的高价值目标——一个戴着大檐帽、披着军大衣、正对着地图比划的中年人,肩章上的两颗星在篝火光中隐约可见。
上校。至少是个团长。
水生右眼的肌肉微微收缩,瞄准镜的十字线缓缓移动,最终定格在那颗戴着大檐帽的脑袋上。距离,八百五十米。风速,东南风,约每秒三米。湿度偏高,会影响弹道。光线太暗,但瞄准镜里的微光增强装置勉强够用。
他的食指虚搭在扳机护圈上,没有扣下。
还不是时候。
耳机里传来极轻微的电流声,然后是“夜莺”压低的声音,几乎像耳语:“‘鹰眼’,我到位了。指挥所西侧三十米,灌木丛。能看到四个固定哨,两个游动哨。换岗间隔十五分钟。”
水生嘴唇几乎没动,喉部肌肉轻微震动,声音通过埋在下颚的骨传导麦克风传出去:“收到。炮兵阵地东南角,弹药堆旁,那个拿测距仪的,看到了吗?”
短暂的沉默,然后:“看到了。少尉衔,应该是炮兵观测员。”
“记下他。第二个目标。”
“明白。”
通讯切断。耳机里恢复寂静,只有自己缓慢到极致的心跳声。
水生保持着瞄准姿势,右眼一眨不眨。失去左眼后,他的视野窄了一半,深度感知也受了影响。刚开始那几天,他连走路都会下意识地偏向左倾。但现在,经过一个多月近乎自虐的适应性训练,他已经重新掌握了单眼瞄准的技巧。
甚至,因为只剩一只眼睛,他反而更专注了。没有另一只眼睛分散注意力,所有的神经都集中在那小小的目镜里,集中在十字线交点上,集中在那个还在移动的、戴着大檐帽的脑袋上。
时间在几乎凝固的空气中流逝。
营地里的喧嚣渐渐平息。大部分士兵钻进临时搭起的帐篷或雨布下休息,只留下警戒哨和少数巡逻兵。指挥所的帐篷里还亮着灯,人影在帆布上晃动。炮兵阵地上,炮兵们也完成了准备工作,只留下两个哨兵守着火炮,其他人也去休息了。
凌晨四点半,气温降到最低。露水在水生伪装的枯叶上凝结成细小水珠,有几滴沿着缠枪的布条滑落,渗进他的袖口,冰凉。
他依然没动。
凌晨四点五十,指挥所的帐篷帘子掀开,那个披着军大衣的上校走了出来,站在帐篷门口,点了一支烟。火柴的光在他脸上闪了一下,照亮了疲惫而烦躁的表情。他抽了几口,把烟头扔在地上踩灭,转身准备回帐篷。
就在他转身的瞬间——
水生的食指轻轻压下扳机。
“噗。”
一声轻微的、几乎被夜风吞没的闷响。枪口制退器喷出的气流吹动了面前的枯叶,但声音比咳嗽还轻。
八百五十米外,那个上校的身体猛地一顿,像被无形的重锤砸中后脑。他向前踉跄了一步,双手下意识地去捂脖子——子弹从侧面颈动脉射入,从另一侧穿出,带出一蓬在夜色中几乎看不见的血雾。他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然后软软地瘫倒在地。
帐篷里冲出两个参谋,看到地上的情形,惊恐地大喊起来。营地瞬间炸锅!哨兵的哨声凄厉响起,探照灯的光柱胡乱扫射,士兵们从睡梦中惊醒,抓起枪冲出帐篷。
但水生已经不在原来的位置。
在扣下扳机后的0.3秒内,他完成了退壳、上弹、收枪、侧滚的连贯动作,整个人悄无声息地滑下山脊反斜面,钻进预先挖好的一个浅坑里。坑里铺着油布,能隔绝体温。他蜷缩着,用伪装网盖住全身,连呼吸都屏住了。
五秒后,一梭子机枪子弹扫过他刚才潜伏的位置,打得枯枝碎叶乱飞。
十秒后,迫击炮弹的尖啸声传来——敌人根据枪声大致判断的方向,开始了盲目炮击。
“轰!轰!”
爆炸的火光在山脊上亮起,震得地面发颤。泥土和碎石雨点般落下,砸在水生背上的伪装网上。他闭着眼,一动不动,像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
炮击持续了约三分钟,然后渐渐停歇。敌人的搜索队应该已经出发了,但黑夜里在复杂山地搜索一个狙击手,无异于大海捞针。
水生依然没动。他在心里默数:六十、五十九、五十八……
数到三百时,耳机里再次传来“夜莺”的声音,依然平静:“目标清除。敌军已乱。炮兵观测员正在往指挥所方向跑。”
水生的嘴唇动了动:“收到。我转移至二号位。你按计划撤离。”
“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