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放下(1 / 2)
马车内,郑三娘只着一身毫无纹饰的素白衣裙,她的腹部已经隆起,她轻轻抚摸着肚子,眼神里交织着复杂的情绪。
方才监斩官宣读罪状,当“斩立决”三个字随风飘至时,她的手终是不受控制地攥紧了衣襟。
但她没有哭,她甚至没有颤抖,只是睁大了眼睛,透过车帘缝隙,死死盯着刑台上跪在前面的那两个身影。
那里,一个是她的父亲,一个是她的公公。
刀光落下的那一瞬间,她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刑台上已只剩刽子手收刀的背影,和那一道道刺目的猩红。
马车悄无声息地驶离了后巷,穿过渐渐散去的人流,驶向了城西一处不起眼的院落——那是宗正寺安排的幽禁之所。
而与此同时,皇宫,御书房。
“陛下,东市行刑已毕。”内侍躬身禀道:“萧煜、郑士元等二十八名案犯皆已伏法,百姓围观,刑场秩序井然。”
萧昊正批阅奏章的手微微一顿,他搁下笔,抬眸问道:“可有异状?”
“回陛下,并无异状。只是萧煜临刑前曾向监刑台高喊了一声,已被制止。郑士元精神有些恍惚,其余人犯皆俯首受刑。”
年轻帝王沉默片刻,目光掠过窗外高远的天空,仿佛看见了东市上空尚未散尽的血气。他收回视线,语气恢复一贯的沉静:“郑三娘那边呢?”
“已按陛下旨意,送入城西静心庵安置。太医诊过脉,胎象平稳。庵中所需一应俱全,守卫亦已布置妥当。”
萧昊微微颔首,指尖轻轻叩了叩案上的青玉镇纸:“你说这孩子出生后,叫什么好呢?”萧昊嘴角微勾,似在问内侍,又似是自言自语,忽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从旁取过一份空白诏纸,提笔蘸墨,笔锋流转间,一个“恕”字落在纸上,筋骨刚劲,又凌厉非常。
“孩子出生后,录宗室远支玉牒。赐名……萧恕。其余诸事,尔等当知晓如何办理。”他沉声道。
“奴才明白。”内侍深深躬身,“玉牒只录其名,不载其母。成年后赐田宅于京外,永不得参政,亦不得返京。”
萧昊轻轻点头,目光重新落回案上的奏章,笔尖却久久未动。窗外风过,吹得檐角铜铃轻响,仿佛在为那未及出世便已注定漂泊的婴孩,送上一声遥远的叹息。
几乎就在内侍领旨退出的同一时刻,静心庵内,郑三娘独自坐在厢房窗前。窗外是一方小小的天井,种着几株柳树。
她无意识地转动着腕间那枚翡翠玉镯。玉镯翠色如水,在素白衣袖间格外刺眼。
这是萧承翊当年特意寻来的上好翡翠,请了洛阳最好的匠人打磨而成。她记得清清楚楚——那时他眼里闪着光,说这玉色清透,恰似某人眸中的神采。
他说的“某人”,并非是她,而是他的表妹上官徽。
那时的上官徽,是洛阳城里最明亮的一颗明珠,才情姿容皆冠绝一时,引得无数世家子弟倾慕追逐。而萧承翊,恰是其中最相配的那一位。这镯子,本也是他为她备下的心意。
是她,当年的郑家三小姐,倚着两家世交的情分,半是娇缠半是强求,从他手中讨了过来。
“承翊哥哥既得了这般好玉,何不给了我?我日日戴着,也好时时念着哥哥的好。”
萧承翊当时怔了怔。许是不愿扫郑家的颜面,许是觉得不过一件饰物而已……他终究还是将那锦盒推到了她面前。
而她这一戴,就是十年。
十年间,萧承翊从意气风发的王府世子沦落为家族弃子,最终自尽于狱中;而她,也从娇纵的郑三小姐,变成尊贵的世子妃,再沦为如今罪臣之女、待罪的寡妇。
镯子依旧翠绿欲滴,仿佛时光从未在上面留下痕迹。而他们,却已是面目全非,事事休矣。
郑三娘忽然低低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泪却无声地滑落,滴在冰凉的翡翠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