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原来尹大人也不过如此!(2 / 2)
所有臣子第一效忠的对象,必须是皇帝赵恒。
作为一个官员,你可以暗中偏向某位权贵,但绝不能公然宣称自己效忠的是皇后而非皇帝,这是为臣者的大忌,是取死之道!
诚然,刘皇后如今权倾朝野,羽翼丰满,可皇帝赵恒毕竟还活着,他还是大宋名义上和法理上唯一的最高统治者,他还有帝王的尊严和最后的权威。
尹楷瑞一到江南西路,就急不可耐地依照刘皇后的私下嘱咐,雷厉风行地将赵恒亲自选拔任命的监察御史拿下。
且用的是“造反”这种极易引起朝野震动、需要极度慎重的大罪。
不管欧阳旭是否真的有问题,尹楷瑞这种毫不遮掩、急吼吼地替皇后“铲除异己”的做法,本身就显得极为难看、毫无政治智慧,更是丝毫没有顾及皇帝赵恒的颜面。
更要命的是,欧阳旭并非孤家寡人,他背后站着的是与后党针锋相对的清流言官集团。
因为此前欧阳旭巡视两浙路、江南东路的优秀表现,御史中丞齐牧现在可是十分看好欧阳旭这个年轻的探花郎。
尹楷瑞如此粗暴直接、甚至带着炫耀意味地执行皇后“私令”的行为,简直是将现成的、锋利无比的刀把子,亲手递到了清流一派的手中。
清流完全可以借此大做文章,弹劾尹楷瑞“目无君上”、“媚事后宫”、“构陷忠良”,进而将矛头直指刘皇后“干政”、“植党”,掀起一场巨大的政治风波。
念及于此,冷汗瞬间浸湿了尹楷瑞的后背。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真的犯下了一个极其愚蠢而又危险的错误。
原本只想看欧阳旭惊慌失措,却没想到,自己先被对方寥寥数语,推到了悬崖边上。
牢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尹楷瑞越来越粗重的喘息声。
王明远目光闪烁,悄悄后退了半步,而李文翰则一脸茫然,似乎还没完全明白这其中的凶险。
欧阳旭之所以如此笃定自己不会有事,甚至能安然走出这牢狱,正是因为他早已看清了朝堂之上那盘错综复杂的大棋。
清流一派与后党刘氏势力,如今已斗到了白热化阶段,双方势同水火,寸土必争。
在这种微妙而危险的平衡下,胜负手往往就取决于某一桩看似不起眼、实则能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小事件”。
而尹楷瑞此时,凭借几个地方庸官的构陷,就将他这个由皇帝钦点、且在江南灾区已赢得相当民望的监察御史直接拿下、革职查办。
这绝非什么可以轻描淡写揭过的“小事件”。
这完全是一颗足以引爆朝堂、彻底改变当前势力格局的重磅火星,是能演变成决定双方胜败关键导火索的愚蠢之举。
试想,若因此事,清流一派大做文章,掀起惊涛骇浪般的舆论攻势和连环弹劾,最终导致刘皇后势力遭受重创,甚至动摇其皇后之位。
这并非完全不可能,毕竟刘皇后根基虽厚,却远未到一手遮天的地步。
那么,酿成如此大祸的尹楷瑞,在盛怒的刘皇后眼中,将会是什么下场?
恐怕会真如欧阳旭方才所言,刘皇后恨不得将他挫骨扬灰,都难消其心头之恨。
自皇帝赵恒当年执意要立出身并非顶级士族,且曾为歌妓的刘婉为皇后开始,以维护礼法纲常、士大夫尊严为己任的清流一派,便展开了长达数年、坚持不懈的激烈反对。
虽然最终赵恒力排众议,成就了刘皇后,但这梁子却是结得又深又死。
多年来,清流一派从未放弃寻找任何能够攻击、削弱乃至废黜刘皇后的理由与机会。
此前,清流领袖之一的齐牧暗中寻找那幅神秘的《夜宴图》,其根本目的,便是为了挖掘可能涉及刘皇后过往“不洁”的证据,从而对她本人发起最致命的攻击,以达到废后这个终极目标。
可见,双方已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此刻,见尹楷瑞被自己一番话点醒要害,神色大变,额头渗出冷汗,嘴唇翕动却哑口无言,显然是内心已乱。
欧阳旭心中冷笑更甚,面上却依旧维持着那副淡然中带着讥诮的神情。
他冷哼一声,打破了牢房内令人窒息的沉默,接着说话,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同重锤敲击在尹楷瑞的心头:
“尹大人,除了担心皇后娘娘雷霆之怒外,还有一个人,恐怕……更不愿意看到我此刻被关在这里。”
“若他得知你将我革职关押的消息,以他的性子与手段,怕是会第一时间派人,甚至亲自赶来,将你‘妥善处置’了!”
尹楷瑞嘴角不自觉地抽动了一下,眼神慌乱地闪烁。
他此刻内心思维已然混乱,被欧阳旭之前关于皇帝、关于清流、后党的分析冲击得七零八落,一时竟想不起欧阳旭口中这另一个更具威胁的人是谁。
他只能下意识地、带着一丝惊疑和惶恐,涩声询问:
“……还有谁?”
欧阳旭盯着他,目光平静却深不见底,缓缓吐出那个在朝堂上令人敬畏的名字:
“即将奉诏回京,荣升宰辅的萧钦言,萧相公!”
“萧相公?!”尹楷瑞几乎是脱口而出,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一颤。
萧钦言作为后党在朝中资历最深、权谋最老辣、地位也最高的领袖人物,对他们这些后党成员而言,天然就拥有着绝对的权威和压制力。
他们与其说是效忠刘皇后,不如说更多是在萧钦言的麾下行事,听从他的调遣与谋划。
对萧钦言的敬畏,早已深植于尹楷瑞骨髓之中。
欧阳旭见其反应,心中更有把握,不紧不慢地接着说道,每一句话都像在尹楷瑞紧绷的神经上又加了一重砝码:
“萧相公奉诏回京,入主政事堂,拜相执政之事,经过多方角力与官家首肯,眼下多半已是板上钉钉,只待正式旨意下达了吧?”
说到这里,看着尹楷瑞僵硬点头,欧阳旭继续说道:
“然而,尹大人应该心知肚明,清流一派的领袖们,齐中丞等人,是绝不愿意看到后党的领袖坐上宰相之位,让后党势力彻底坐大、难以制约的。”
“他们必定在暗中想尽一切办法,寻找一切可能的理由,来阻拦、拖延甚至破坏萧相公的拜相之路。”
顿了顿,向前微微倾身,锁链发出轻响,语气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嘲讽:
“此时,你尹大人,不好好地在江南替后党积累赈灾的政绩与民望,这本该是你此行的主要任务。”
“却偏偏节外生枝,好端端地生出事端,将我这个虽微不足道、却也有些象征意义的监察御史,以‘造反’这等骇人听闻的罪名革职关押了起来。”
“你说,清流一派若是得知此事,会不会如获至宝,将你这愚蠢之举,渲染成‘后党爪牙在地方陷害忠良、排除异己、气焰嚣张’的铁证?”
“这会不会成为他们攻击后党、阻拦萧相公拜相的最好、最现成的理由和借口呢?”
这话如同最后一道霹雳,直直劈在尹楷瑞的天灵盖上!
“轰”的一声,原本就已经心乱如麻、惊疑不定的尹楷瑞,此刻只觉得脑海中一片空白,随即又被巨大的恐惧所淹没。
瞪大了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惊愕万分、难以置信地看着牢房中那个即便身陷囹圄、戴着镣铐,却依然气度从容、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欧阳旭,浑身上下控制不住地微微发起颤来。
冷汗,瞬间湿透了内里的衣衫,黏腻冰冷地贴在皮肤上。
欧阳旭的话,像一把冰冷的钥匙,骤然打开了他记忆中某个被忽略的角落,
尹楷瑞猛地回想起来,离京之前,刘皇后在单独召见他时,除了提及“关注”欧阳旭,更反复强调过另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情。
此番南下,首要任务是配合萧钦言早先定下的策略,为后党抢夺江南西路赈灾的功劳与名声,积累政治资本和民间声望。
这不仅是为了后党的长远利益,更是为了给萧钦言回京拜相,增添一份沉甸甸的、无可挑剔的“政绩”筹码。
萧钦言的拜相之路,需要这份江南西路的“功劳”来锦上添花,乃至稳固根基。
可眼下他都做了些什么?
他非但没有专心去经营这份至关重要的“政绩”,反而一头扎进了周世宏、李文翰的怂恿之中,急不可耐地对欧阳旭下手,将人直接下狱!
不管欧阳旭是否真的有罪,现在看来,那些所谓的“罪证”简直漏洞百出,可笑至极。
这件事本身,对于虎视眈眈的清流一派来说,就已经是一个绝佳的、足以大做文章的“借口”和“攻击点”了。
清流一派完全可以借此抨击后党在地方上“倒行逆施”、“构陷能吏”,进而质疑萧钦言领导下的后党是否具备执政的胸襟与能力,从而全力阻击萧钦言的拜相。
更可怕的是,欧阳旭根本不可能真的“造反”!
他在灾民中的声望,尹楷瑞这几日已有所耳闻,“欧阳青天”的称呼绝非空穴来风。
清流只需随便派个官员下来走访调查一番,轻易就能证实欧阳旭的清白与功绩。
到那时,他尹楷瑞就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因私怨或派系斗争而诬陷功臣的跳梁小丑!
即便他最终能靠着罗织罪名,强行给欧阳旭定下“莫须有”的罪,那也无济于事了。
清流要的,根本就不是欧阳旭个人的清白与否,他们要的,仅仅是一个可以攻击后党、阻拦萧钦言的“理由”和“把柄”。
后党的人,难道还能堵住江南西路数十万灾民的悠悠众口吗?还能捂住天下士林清议的汹汹舆论吗?
尹楷瑞彻底明白了,欧阳旭方才所言,绝非危言耸听,而是基于对朝堂局势的深刻洞察,以及精准无比的政治预判。
如如果真因为自己这一时糊涂的莽撞之举,导致萧钦言拜相之事横生波折,甚至功败垂成。
以萧钦言那睚眦必报、手段狠辣的性子,会如何对待他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
想到这里,尹楷瑞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四肢百骸一片冰凉,脸色惨白如纸,毫无血色。
后背的冷汗已经不再是渗出,而是如同小溪般流淌,瞬间浸透了厚重的官袍。
他站在阴冷的牢房外,却仿佛置身于数九寒天的冰窟之中,连牙齿都开始不受控制地轻轻打颤。
方才那志得意满、居高临下的姿态,早已荡然无存,只剩下无边的惶恐与后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