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碎”簪(2 / 2)
“念念,说了不许在门口疯跑。”
门内传来一声温软的呼唤,像浸了蜜的温水,刚落音,就见个穿月白襦裙的女子走出来。她鬓边簪着支素雅的玉簪,裙摆绣着淡淡的兰草纹,手里还搭着件玄色外袍,想必是听见动静,特意出来给柳明渊添衣的。
“阿娘!”念念在柳明渊怀里扭了扭,伸着小手要她抱,“爹爹带姐姐回来啦!”
女子抬头时,目光先落在柳明渊身上,眼底漾起柔和的笑意,随即才转向胭脂。她的眼神很干净,带着恰到好处的好奇,却没有半分审视,像春日里的溪水,轻轻淌过人心头。
“这位便是谢姑娘吧?”她笑着福了福身,声音温温柔柔的,“明渊常提起你,快进屋坐,外头风大。”
胭脂这才回过神,刚要还礼,就见女子自然地从柳明渊怀里接过念念,指尖替孩子理了理歪掉的红绸带,又对柳明渊道:“我让厨房炖了桃花羹,知道你俩路上该渴了。”
女子接过念念时,柳明渊的目光在她鬓边的玉簪上顿了顿,随即转向胭脂,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胭脂,这是清婉,我的……内人。”
“内人”二字像细针,轻轻刺破了胭脂方才稍缓的心绪。她望着那女子——清婉的眉眼温顺,抱着念念的姿态自然亲昵,腕间的玉镯随着动作轻响,每一处都透着“柳府女主人”的妥帖。原来不是朋友,是他实实在在的妻子。
胭脂脸上的血色褪了几分,方才被“爹爹”二字惊起的波澜尚未平息,此刻又被这声“内人”按进更深的沉水里。她张了张嘴,想挤出句像样的问候,舌尖却像被糖霜黏住,发不出半点声音。
清婉似乎没察觉她的异样,只笑着侧身让开:“外头天凉,先进屋吧,母亲也在等着呢。”
柳明渊忽然上前一步,与胭脂并肩而立,温热的气息贴着她耳畔落下,声音压得极低,刚好能让两人听清:“先进去,待会儿……我跟你解释。”他的指尖在袖摆下轻轻碰了碰她的手,带着点急切的安抚。
胭脂没动,也没看他,只盯着脚下青石板的纹路。那些被地脉火烘暖的石头,此刻竟有些硌脚。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地响起,像被风吹过的枯叶:“嗯。”
跨进朱漆大门的瞬间,庭院里的桂花香扑面而来,混着厨房飘出的桃花羹甜香,热闹得让人心慌。念念在清婉怀里扭头看她,小脸上满是天真:“阿芷姐姐,我带你去看我的小麒麟玩偶好不好?是爹爹亲手做的!”
清婉笑着拍了拍女儿的背:“别吵着姐姐。”说罢朝胭脂温和一笑,引着路往正厅走。
柳明渊走在胭脂身侧,脚步放得很慢,袖摆偶尔擦过她的手臂,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胭脂却觉得那距离像隔了条看不见的河,她攥紧手里的食盒,油纸被捏出浅浅的褶皱,松子酥的香气闷在里面,甜得发苦。
正厅里暖意融融,地脉火在鎏金炭盆里跳跃,映得满室器物都泛着温润光泽。上首铺着软垫的太师椅上坐着位女子,不过三十许人模样,乌发仅用支赤金凤凰簪绾着,鬓边斜插两朵新鲜红梅,身上烟霞色的褙子绣着暗纹火焰,举手投足间既有长辈的端庄,又透着不输少女的明艳。
她手里转着串鸽血红玛瑙珠,见柳明渊带着胭脂进来,目光先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随即弯起眼笑了,那笑意从眼角漫开,竟带出几分狡黠:“可算舍得回来了?我还以为你要在青丘待到桃花谢。”
“母亲。”柳明渊松开胭脂的手,语气里带着难得的软,“路上耽搁了些。”
“这位就是谢姑娘吧?”柳夫人的目光转向胭脂,眼神清亮得很,没半分长辈的架子,反倒像打量自家子媳妇似的,直看得胭脂耳尖发烫,“果然像明渊信里写的,比青丘的桃花还灵秀。”
“伯母好。”胭脂福了福身,手里还攥着那盒没送出去的松子酥,倒显得有些拘谨。
“快坐快坐。”柳夫人拍了拍身边的空位,“清婉刚炖好桃花羹,我特意让她多放了些蜜,你们年轻人都爱甜口。”
正说着,清婉已端着托盘进来,身后跟着蹦蹦跳跳的念念。小姑娘手里还举着糖葫芦,见了柳夫人就喊“祖母”,声音脆得像银铃。
柳夫人笑着接过来,捏了捏她的脸蛋:“就你嘴甜。”又对清婉道,“把羹给姑娘端过去。”
清婉应着,将一碗桃花羹放在胭脂面前,瓷碗沿还冒着热气,甜香混着淡淡的奶香漫开来。胭脂低头舀了一勺,羹里的桃花瓣被炖得软糯,甜而不腻,倒比她在青丘喝的多了几分暖意。
“明渊这孩子,”柳夫人忽然开口,慢悠悠地转着玛瑙珠,“打小就闷,他兄长总说他像块捂不热的火玉。”她瞥了眼自家儿子,“如今能把人带回来,看来是真放在心尖上了。”
柳明渊的耳根微微发红,没接话,只给胭脂碗里又添了些羹。
胭脂的心跳得有些快,低头看着碗里的桃花,忽然明白柳明渊为何总说“家是暖的”——这位看起来年轻漂亮的母亲,身上没有半分疏离,连调侃都带着真切的热络,像地脉火似的,不灼人,却暖得人心头发烫。
念念不知何时跑到她脚边,仰着小脸问:“姐姐,祖母说你会变狐狸,是真的吗?能变给我看看吗?”
胭脂握着汤匙的手猛地一顿,瓷勺与碗沿碰撞发出轻响,在暖融融的正厅里显得格外清晰。她抬眼时,正撞见念念那双清澈的眸子,里面满是孩童对神话的好奇,可这好奇落在她眼里,却像根细刺,扎得她喉头发紧。
方才柳明渊那句“内人”还在心头盘旋,念念喊他“爹爹”的声音又在耳边回响,此刻这声“变狐狸”的请求,竟让她觉得自己像个供人观赏的戏法班子,连真身都成了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念念。”清婉先察觉到不对,轻声唤了句,伸手想把孩子拉回来,“别胡闹,姐姐累了。”
柳夫人也收了笑,指尖在玛瑙珠上停住,目光在胭脂紧绷的侧脸和柳明渊微蹙的眉峰间转了圈,随即笑道:“这孩子听了些狐仙戏文,就没头没脑的。谢姑娘别往心里去,她是觉得你像戏文里的仙子呢。”
胭脂扯了扯嘴角,想接话,舌尖却像裹了层沙。她低头看向碗里的桃花羹,那些被炖得软烂的花瓣,此刻倒像是她自己——看似融在这暖汤里,实则早失了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