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4章 我可能不记得你了(2 / 2)
她猛地抬头,望向回民街深处,“归味”酒馆的巷口。
他站在那里,手中捧着陶壶温酒,蒸汽缭绕中面容模糊,唯有一双眼睛,沉静如深井,映着她伏案书写的身影。
他们没有对视太久
风拂过长桌,掀动簿页,最后一面仍是空白,静静等待。
雁子低头,再次割破指尖。
血墨滴落前,她闭了闭眼。
这一生,她记得太多,记得每一个承诺、每一次失约、每一条爬过的山路、每一句伤人的话。
她记得李咖啡说“我会陪你去看春天的第一场花”,也记得他三天后才回她消息;她记得他说“你是我唯一调不出味道的人”,却忘了自己当时有没有笑。
现在,她不想再记得自己了。
笔尖落下,仅存的力气倾注于最后半行字——
“孟雁子,曾记得一切……”
血墨渗入纸页的刹那,整本《古城记忆簿》骤然一震,仿佛沉睡千年的魂魄被唤醒。
青瓷小钵中的墨泛起涟漪,银光如脉搏跳动,顺着笔杆爬上雁子的手腕,一路蔓延至心口。
她指尖发麻,却仍死死攥着那支狼毫——这一笔,是她与记忆的诀别书。
“孟雁子,曾记得一切,现愿只记他人。”
字迹落定,天地无声。
下一瞬,纸页自燃,不是焦黑溃烂的火,而是一簇幽蓝的光焰,温柔地舔舐着每一个名字、每一段遗言。
灰烬腾空而起,不再零落如雪,而是聚成蝶群,盘旋飞舞,扑向广场中央那座沉默百年的无字碑。
碑面裂开,如枯木逢春,又似大地睁眼。
一道深邃缝隙自顶端劈下,将漫天灰蝶尽数吞没。
内里微光流转,宛如星河倒灌、时光回溯。
那些被遗忘的名字、被掩埋的情绪、被制度碾碎的私语,在这一刻重新有了归处——不是档案馆冰冷的铁柜,而是石碑深处,活着的记忆之核。
雁子跪坐在长桌前,气息微弱,像一盏将熄的灯。
她合上簿子,封面粗糙的纹理贴在掌心,竟传来一丝温热。
她张了张嘴,想唤自己的名字,却发现脑海一片空白。
不是遗忘,而是剥离——她的记忆如潮退去,留下干净的沙滩,上面再无刻痕。
“我叫什么?”她喃喃。
风掠过朱雀门城楼,吹乱她鬓边碎发。
远处人群低语,老档抱着半块铜牌失声痛哭,小录默默收拢散落的文具,阿墨合上木匣,转身离去,背影苍老得像是从古籍中走出的人物。
就在这片寂静中,脚步声由远及近。
李咖啡走上前,手中捧着一只陶壶,倾出一盏温酒,轻轻搁在《记忆簿》封面上。
酒气氤氲,带着桂圆、红枣与一丝若有若无的苦涩,是他独创的“守岁酿”——原本只为除夕夜准备,如今却成了告别的祭品。
“这一笔,我替你记。”他说。
雁子抬头看他,眼神空茫,却又清澈见底,像是暴雨洗过的天空。
她忽然笑了,唇角轻扬,眼角弯出一道久违的弧度:“下次见面,我可能不记得你了。”
他凝视她,喉结滚动,胸口起伏。
他曾用无数杯特调试图读懂她的情绪,可每一次都失败。
现在他终于明白——她不是情绪无法捕捉,而是太过完整,完整到他的技能根本容不下。
“那我就,每次都重新认识你。”他声音低哑,却坚定如誓。
风吹过,卷起最后一片纸灰,落在酒盏边缘,旋即化作轻烟。
无字碑的裂痕开始缓缓闭合,如同伤口愈合,最终只余一道细纹,状如叶脉,内里微光闪烁,规律如心跳。
世界恢复平静。
唯有“归味”酒馆吧台深处,那杯从未冷却的“热咖啡”,静静躺在旧凹槽里。
杯底不知何时浮现一行极小的字迹,墨色新鲜,像是刚刚写下:
“下次,换我来找你。”
像一句穿越遗忘的约定,悄然生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