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故殿尘封,妆台遗秘(1 / 2)
长春宫的朱漆大门,在滞涩的声响中缓缓开启,扬起一片沉寂了十年的尘埃。
阳光斜斜地照进去,却被那厚重的灰尘吞噬了光亮,只在空中留下一束束看得见形状的微粒光柱。
萧云庭站在门口,没有立刻迈步。
跟在他身后的贴身侍卫清风,以及几名大内侍卫,都屏息垂首,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王爷,这……”引路的老太监声音干涩,手里捧着一串锈迹斑斑的钥匙,“这儿十年来,除了奴才奉旨每月检查一次门锁,再无人踏足。”
萧云庭的目光越过庭院中疯长的荒草,落在殿宇紧闭的门窗上。
那些雕花的窗棂,曾是他儿时最爱攀爬的地方,如今却被蛛网覆盖,失了颜色。
“你们在外面候着。”他的声音很轻,听不出情绪。
“王爷,陛下的意思是……”老太监有些为难。
萧云庭侧过脸,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没什么温度,却让老太监后面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他连忙躬身:“是,奴才遵命。”
清风上前一步,低声道:“主子,属下陪您进去。”
萧云庭没有拒绝,点了点头,抬步跨过了高高的门槛。
一步,便踏入了另一个时空。
空气里弥漫着木料腐朽和尘土混合的、令人窒息的气味。殿内所有的陈设都用白布覆盖着,勾勒出一个个模糊而熟悉的轮廓。
他记得,那个位置,是母亲最爱的软榻,午后她总喜欢靠在那儿看书。
那个角落,是他藏身的紫檀木雕花屏风,每次闯了祸,他都躲在后面,等着母亲无奈又宠溺地将他寻出来。
他的手指拂过蒙着白布的桌面,指尖立刻沾染了一层厚厚的灰。
“主子。”清风的声音带着一丝担忧。
萧云庭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事。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寝殿的方向。那里,有他记忆中最温暖的所在。
他一步步走过去,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破碎的童年之上。
父皇……
那个男人,将他母亲的宫殿封存至今,是为了所谓的“念旧”吗?
不,这不过是做给天下人看的姿态。一个帝王,用这种方式来掩盖自己的心虚与冷酷。
若真有情,又怎会任由她冤沉海底十年?若真有情,又怎会对自己这个唯一的儿子,猜忌至此?
最后一丝孺慕之情,在这布满灰尘的宫殿中,被消磨得干干净净。
推开寝殿的门,里面的景象让萧云庭的呼吸微微一滞。
正对着门的,是一面巨大的梳妆镜。镜面上同样落满了灰,却依稀能映出他此刻的身影。
而镜前那张花梨木的梳妆台,是他记忆里最鲜活的画面。
母亲总是坐在这里,对着镜子梳理她那头乌黑的长发。阳光从窗外照进来,给她镀上一层温柔的光晕。
他会跑过去,从背后抱住母亲的脖子,将脸埋在她的发间,闻着那股淡淡的馨香。
“庭儿,又淘气。”母亲的声音,总是那么温柔。
萧云庭缓缓走上前,伸出手,想要擦去镜子上的灰尘,指尖触及冰冷的镜面,却又停住了。
他怕,怕擦干净了镜子,看到的,只有自己孤单的身影。
皇后的那句话,在他耳边回响。
『你母亲的梳妆台下,有她留给你……最后的‘礼物’。』
他蹲下身,视线在梳妆台下仔细地搜寻。
台下的结构很普通,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夹层或开关。他用手指一寸寸地敲击着,侧耳倾听。
“叩、叩、叩……”
实心的声音,没有异样。
清风也蹲下来帮忙,两人将梳妆台下的每一寸都检查了一遍,一无所获。
“主子,会不会是皇后在诓骗您?”清风低声问。
萧云庭没有说话,他站起身,目光再次落在那张梳妆台上。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
小时候,他曾不小心将母亲的一支珠钗碰掉,滚到了台子底下。他钻进去捡,似乎……碰到过一块有些松动的地砖。
他再次蹲下,这一次,他没有去检查梳妆台本身,而是伸手去摸索台下的地面。
冰冷、平整的青石地砖,严丝合缝。
他耐着性子,一块一块地按压过去。
当他的手按到最里侧,靠近墙角的一块地砖时,指尖传来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松动感。
他心中一动,加重了力道。
“咔哒。”
一声轻响,那块地砖竟然向下陷进去了一分。紧接着,旁边的一块地砖无声地向侧面滑开,露出了一个黑漆漆的方口。
清风立刻警惕地护在萧云庭身前。
“无妨。”萧云庭拨开他,从方口中取出一个半尺见方的檀木盒子。
盒子入手微沉,上面雕刻着繁复的卷云纹,没有上锁。
他将盒子放在梳妆台上,用袖子拂去上面的灰尘,然后,缓缓打开了盒盖。
没有所谓的罪证,没有血书,没有密诏。
盒子里,静静地躺着一叠信件,用锦带仔细地捆着。信件旁边,是一块玄铁打造的、巴掌大小的虎头令牌。
那令牌的样式古朴,并非朝廷制式,虎口大张,透着一股肃杀之气。
萧云庭的心跳,莫名地漏了一拍。
他先拿起了那叠信件。
信封上的字迹,一端秀丽婉约,是母亲的笔迹。另一端,则是苍劲有力,笔锋锐利。
收信人,是镇北将军,林骁。
他的舅舅。
萧云庭解开锦带,抽出最上面的一封信。
“兄长亲启:见字如晤。京中春日正好,御花园的牡丹开得绚烂,庭儿昨日又长高了一寸,只是性子越发顽皮,前日竟敢爬到假山上掏鸟窝,惹得陛下好一通训斥。兄长在北疆,定要保重身体,春寒料峭,莫要贪凉……”
是母亲写给舅舅的家书。
信中的内容,温馨而琐碎,充满了家长里短的温情。
萧云庭一封一封地看下去。
从他七岁,到他十二岁。
信中的内容,从一开始的轻松家常,渐渐地,多了一些别的东西。
“……庭儿渐长,陛下对他愈发看重,只是,君心难测,伴君如伴虎,吾儿性情纯良,恐非皇家之福。兄长,若有万一,林家,当为庭儿之盾。”
“……近日京中流言四起,皆言林家功高震主。陛下虽未明言,但赏赐愈丰,言语间却多了几分疏离。兄长,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古来之理,不可不防。”
“……上月,北疆军饷似有短缺,户部言说路途损耗。兄长,此事非同小可,需早做准备。勿要轻信朝中之人,能信者,唯手中刀,帐下兵。”
信的最后,母亲的字迹变得有些潦草,似乎写得很急。
“兄长,宫中已非善地,皇后一党咄咄逼人,陛下之心,已不可测。我已为庭儿备下后路,若我遭遇不测,切记,护他周全,待他羽翼丰满之时,允他……自由选择。此物,乃林家之根,亦是庭儿之翼,望兄长善用之。”
信纸的最后,是一个用朱砂画下的、与那块虎头令牌一模一样的印记。
萧云庭拿着信纸的手,在微微发抖。
他原以为,母亲是宫斗中无辜的牺牲品,是一个温柔善良,却不懂权谋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