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寒刃(2 / 2)
刀身并非制式军刀,长度介于匕首与短刀之间,线条简洁流畅,带着一种隐隐的弧度,刃口在微弱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经历过无数次打磨的、锐利无比的薄锋。虽然没有任何华丽的装饰,但那股子沉静而专注的杀气,却远非白日里那些锈蚀的制式兵器可比。
这是一柄见过血、饮过血,并且被主人极度珍视的利刃。
“这是…”荀渭愕然。
“老子年轻时用的旧货,现在腿脚不利索,用不着了。”瘸子的语气依旧平淡,仿佛在说一件不值钱的小玩意儿,“总比你空手强。藏好了,别让人看见。记住了,在这鬼地方,它不仅能杀胡虏,有时候…也得防着自己人。”
荀渭握紧刀柄,那冰冷的触感顺着掌心蔓延,奇异地带来一丝镇定和力量。他郑重地点点头:“我明白。”
瘸子不再多言,跛着脚回到自己的角落,重新蜷缩起来,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荀渭将那柄短刀小心地藏入怀中,紧贴着那块冰冷的乳酪。两样东西,一样维系生命,一样守护生命。
后半夜,他再无睡意,抱着怀中的短刀,耳朵警惕地捕捉着窝棚内外任何一丝异常的声响,直到天色微明。
接下来的几天,仿佛陷入了某种诡异的平静。
操练依旧残酷,伙食依旧恶劣,战场打扫时的小规模冲突依旧不断。但那个夜晚的袭击者,以及他背后的“秃鹫”刘三一伙,却似乎暂时偃旗息鼓,没有再找荀渭的麻烦。只是偶尔在营地擦肩而过时,荀渭能感受到几道阴冷如同毒蛇般的目光,在他身上扫过,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和评估。
荀渭心知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他不敢有丝毫松懈,操练更加拼命,努力消化着瘸子偶尔提点的、如何在战场上更有效保护自己、杀伤敌人的阴狠小技巧——如何利用地形,如何攻击甲胄缝隙,如何制造混乱…他甚至开始留意刘三那伙人的行动规律和人际关系。
同时,他怀中的那柄短刀,也从未离身。每晚休息,他都将其握在手中,感受着那冰冷的刀柄,提醒自己危险的临近。
这天下午,难得的没有操练。王头儿被召去中军大帐议事。营地里的气氛稍微松弛了一些,但仍弥漫着一种无形的紧张。
荀渭正按照瘸子的吩咐,在营地角落一处相对僻静的地方,用一块粗糙的磨石,小心翼翼地打磨着那柄短刀的锋刃。沙沙的摩擦声单调而专注。
忽然,营地入口处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喧哗和马蹄声。
只见一小队衣甲鲜明、与陷阵营破败景象格格不入的骑兵,护着一辆蒙着毡布的辎重车,径直驶入了营地。为首的一名年轻骑士,穿着精致的皮甲,披着锦袍,面容带着久居人上的倨傲和一丝对周遭环境的毫不掩饰的嫌恶。
是督粮官!来自后方安全地带,负责押送补给物资的军官。他们往往代表着肥差、油水和远离战火的优越感。
他们的到来,立刻吸引了整个营地所有饥饿目光的注视。那蒙着毡布的车里,装的是粮食?肉干?还是御寒的衣物?
渴望、嫉妒、怨恨…种种情绪在麻木的人群中无声地蔓延。
那督粮官勒住马,甚至懒得下马,用马鞭随意指着一个迎上来的陷阵营队正,颐指气使地吩咐道:“速速清点交接!这鬼地方,真是一刻也不想多待!”
队正唯唯诺诺,连忙招呼人手上前卸车。
然而,就在打开毡布,露出里面一袋袋粮食和少量咸肉时,那督粮官带来的一个书吏模样的手下,拿着账簿翻看了一下,忽然皱起了眉头,大声道:“不对!数目不对!比账上少了三袋黍米,一捆肉干!”
现场气氛陡然一僵!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了过去。
督粮官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目光冰冷地扫过陷阵营那些面黄肌瘦的士卒,最后落在为首的队正脸上,声音带着寒意:“怎么回事?嗯?才到你们这儿就少了?是路上被耗子叼了,还是…被你们这群饿死鬼给私吞了?!”
这话如同毒刺,狠狠扎在所有陷阵营士卒的心上!那队正脸色煞白,连忙辩解:“大人明鉴!我们刚刚接手,连碰都还没碰一下,怎会…”
“哼!谁知道呢!”督粮官根本不信,脸上鄙夷之色更浓,“你们这些陷阵营的废物,穷疯了什么事干不出来?说不定就是你们监守自盗!”
他身后的骑兵们也纷纷按住了刀柄,神色不善地围了上来,大有一言不合就要动手拿人的架势。
陷阵营的士卒们脸上浮现出愤怒和屈辱,却敢怒不敢言。这种污蔑和克扣,他们并非第一次经历,但如此赤裸直接的栽赃,还是让人难以忍受。
荀渭停下了磨刀的动作,皱紧眉头看着这一幕。他注意到,刘三和那个疤脸士卒,以及他们身边的几个人,眼神闪烁,非但没有愤怒,反而隐隐露出一丝幸灾乐祸和看好戏的神情。
不对劲。
就在气氛紧张对峙之时,忽然,一个陷阵营的老兵指着辎重车底部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惊呼道:“看!那里!有个破洞!”
众人循声望去,果然看见车厢底部木板有一处不甚明显的破损,边缘还有新鲜的木茬和些许洒落出来的黍米粒。
“看来…真是路上颠簸破损,遗失了…”那队正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说道。
督粮官脸色变幻,似乎有些下不来台。他狐疑地看了看那破洞,又扫了一眼刘三那伙人。刘三立刻上前一步,一脸“恍然大悟”地附和道:“定是如此!定是如此!大人一路辛苦,难免有些损耗,我等怎会做出那等猪狗不如之事!”
他这话看似解围,实则阴阳怪气,更是坐实了“损耗”的说法。
督粮官冷哼一声,似乎接受了这个说法,但依旧不依不饶:“即便如此,也是你们查验不清!这些损耗,都得从你们今后的口粮里扣!”
这话如同冰水泼下,让所有陷阵营士卒的心都凉了半截。
就在这时,一直冷眼旁观的荀渭,目光锐利地扫过那破洞的边缘,又看了看刘三那伙人暗自得意的表情,再联想到昨夜那场针对自己的、疑似“秃鹫”手下的袭击…一个大胆的猜测在他脑中形成。
这破洞…出现得太过巧合!而且那新鲜的木茬,更像是被人用利器从内部故意撬开的!而非颠簸所致!
难道是…监守自盗?然后嫁祸?甚至可能和“秃鹫”刘三有关?他们想趁机克扣本就少得可怜的口粮,中饱私囊,或者打压异己?
一股怒火猛地窜上荀渭的心头。
他握紧了怀中那柄刚刚磨利的短刀,冰冷的刀柄让他发热的头脑稍稍冷静。
站出来指证?证据呢?对方是督粮官,有权有势,谁会信他一个无名小卒?反而会立刻成为众矢之的,死无葬身之地。
沉默?任由他们克扣口粮?那自己和所有陷阵营的人,都可能因为这点本就该属于他们的粮食而饿死、冻死!
他的目光扫过周围那些麻木、愤怒却又无助的同伴,扫过瘸子那浑浊却带着一丝嘲弄的眼神,最后定格在刘三那张掩饰不住得意的脸上。
不能硬碰硬。
荀渭深吸一口气,忽然挤出人群,朝着那督粮官躬身行了一礼,声音不大,却足够清晰:
“大人明鉴。小的刚才似乎看到…有只硕大的灰耗子,从那破洞钻了出去,嘴里…好像还叼着一小块肉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