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另一边的世界：程序与物证（2 / 2）

赵伟立刻反驳：“大海捞针，也比在这里守株待兔强！至少我们在行动！”

“这不是行动，是盲动。”沈心怡的语气没有丝毫退让，“我们不是在守株待兔，我们是在织网。一张由微量物证构成疏而不漏的法网。”

她的激光笔再次亮起，红点落在了一张不起眼的角落照片上，那是受害者家中的中央空调出风口。

“凶手不是幽灵，他是一个需要呼吸、会新陈代谢的生物。他只要进入过现场，就必然会与现场的空气、尘埃进行交换。他会留下我们看不见的皮屑，会呼出带有他dNA的飞沫，他的鞋底会沾染上不属于现场的土壤或花粉。”

“我的实验室里，还有上百份从四个现场提取的微量物证样本正在进行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的分析比对。这才是我们目前最应该投入精力的地方。”

她关掉激光笔，目光直视着赵伟，眼神冷静而坚定。

“在没有任何直接证据指向特定人群的情况下，任何基于主观侧写和职业偏见的大规模排查，不仅是对警力的巨大浪费，更是对程序正义的公然践踏。我们的职责，是精准地找到那一个真凶，而不是去骚扰成千上万个无辜的公民，更不是为了安抚舆论而制造破案的假象。”

一个主张雷霆万钧，效率至上，相信人的经验与判断。

一个坚守抽丝剥茧，证据为王，只信赖冰冷的科学与程序。

会议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汇聚到了那个始终沉默着、慢悠悠喝着枸杞茶的男人身上。

李建国终于放下了他的保温杯。

杯底与红木会议桌接触，发出“咚”的一声轻响，沉闷，却清晰地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他没有看情绪激动的赵伟，也没有看寸步不让的沈心怡，目光依旧落在白板上，仿佛在研究那几个红色圆圈之间看不见的连线。

“小赵的想法，是好的。”

他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能瞬间安抚人心的沉稳力量。

“案子拖得久了，大家心里都憋着一股火，想尽快给老百姓一个交代，这份心情，我理解。”

赵伟的表情稍稍缓和了一些。

“心怡的坚持，也是对的。”

李建国的话锋一转，目光投向了沈心怡。

“我们是警察，办案凭的是证据，不是感觉。程序是我们手中的剑，也是保护我们自己的盾。任何时候，都不能丢。”

沈心怡微微颔首，没有说话。

李建国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一下，两下，三下，富有节奏，像是在给这场激烈的争论定下最终的节拍。

“这样吧。”

他终于做出了决定。

“排查工作，不能停。但范围必须缩小，要更有针对性。”

他看向赵伟，“小赵，你带人去把四个案发小区的安保系统供应商、安装团队、以及后期的维护人员名单全部调出来。重点关注那些能够接触到系统后门和管理权限的人。我要一份精简的、不超过五十人的核心嫌疑人名单。”

“是！保证完成任务！”赵伟立刻立正敬礼，脸上重新燃起了斗志。

李建国又转向沈心怡。

“技术口这边，继续加大分析力度。人手不够就打报告，设备不行就申请换。我只要一个要求，加快进度。”

“明白。”沈心怡言简意赅。

“好，散会。”

一场没有明确结论，却又为两条线都指明了方向的会议，就此结束。

警员们陆续起身离开，会议室里压抑的空气瞬间流动起来。

赵伟带着他的人，风风火火地冲了出去，脸上还带着一丝未能说服所有人的不甘，但更多的，是领到新任务的兴奋。

沈心怡留在原地，不紧不慢地关掉投影仪，拔下自己的U盘。

她从白大褂的口袋里，取出一片独立包装的酒精棉片，撕开。

一股清冽的酒精味弥散开来。

她垂下眼帘，用那片小小的棉片，仔仔细细地、一丝不苟地将自己刚刚用过的那支银色激光笔，从头到尾擦拭了一遍。

每一个按键的缝隙，每一寸光滑的金属表面，都不放过。

那专注而认真的神情，仿佛不是在清洁一支工具，而是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

直到那支激光笔在她指尖恢复了出厂时那种冰冷而纯粹的光洁，她才满意地将其收回口袋。

走出会议室，走廊里的光线昏暗，窗外已是阴云密布。

沈心怡没有回自己的法医办公室，而是转身，径直走向了走廊另一端的物证分析中心。

厚重的电子门在她身后缓缓合上，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嘈杂与纷扰。

这里，才是真正属于她的战场。

一排排精密的仪器在恒温恒湿的环境中安静地运转，发出低沉的嗡鸣，像是在吟唱着科学的圣歌。

她宁愿相信显微镜下那些不会撒谎的细胞、纤维和化学分子，也不愿去揣测人性那片深不可测、充满了变数、偏见与谎言的迷雾。

对于赵伟那种急功近利的冲动，她没有鄙夷，只有一丝无法言说的不认同。

她知道，那份焦急背后，是对正义的渴望。

但她更坚信，通往真相的道路，从来没有捷径。

它崎岖、漫长，且唯一的地基，只能由一块块坚不可摧的物证铺就而成。

真相，只会从物证中浮现。

这是她从穿上这身白大褂的第一天起，就一笔一划，亲手刻在自己骨子里的信条。